第28章 绝对控制(五)
地下室笼着潮湿的水汽,连被褥都是潮的。
或许是被褥过于润,压着人极不舒服,颜霜觉得喘不过气,他在这种极度的不适中睁开了眼闭上眼。
颜霜的手滑过柔软的床被,他陷在噩梦里醒不过来。
或许是之前药的副作用,颜霜觉得嗓子又干又疼。
“水——”声音甚至有些虚弱,疼得说不出话。
无人应答。
半晌之后,颜霜颇为不适应地睁开了眼。
这里不是他常住的地方,头顶不是白色天花板,而是灰暗的。
也不是那辆车,他大概被那个人抛到了这里。颜霜在身上找了一下,没有手机,他彻底被隔离在了这里。
他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或许他睡的地方是这个房间最好的地方。
颜霜摸了摸自己喉咙,他缓慢翻身,撑床借力坐起。
全身无力。
颜霜本想直接下床,却看到自己脚上被拷上了金属脚链,他慢慢把双脚移出床外。
然后踩在了地上,是脏乱的水泥地,让他回想起了上个副本里他被困在方瑾欢房间的时候。
而墙壁上斑驳的血痕与深深的指甲挖痕,也似乎提示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这是方瑾欢执念的幻化,那……那在方瑾欢的记忆里,这种地方,恐怕占据了很重要的地方,不管是哪一个副本,他都对这种地方情有独钟。
或许是连续的磋磨,颜霜甚至失去了最开始对这种地方的厌恶。
他直接踩在了扎人的地上的,并不顾忌会不会对他自己造成伤害。
顾恩生虚弱到无法站直,不得不靠着墙壁,行走间一直半靠着墙壁。
或许是之前的药物后遗症,又或者是药物的作用还未消失,颜霜心里猜测着。
走路间,脚腕上的脚链一直传来金属的摩擦声。
他走到粗制的木桌旁,盘坐在地毯上,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
【系统。】
【我在。】
【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
颜霜半眯着眼,他不舒服极了,声音也有些虚弱:“才一天吗?”
然后顿了顿,有些不知所措和迷茫。
【我的任务是不是要失败了。】
系统没有应答。
颜霜感觉一阵阵地烦躁与焦虑,他颇不耐心地用指甲扣着木桌的桌腿,手指尖很快见了血,他却恍若未闻地将手指放入嘴中,然后将伤口咬得更深。
漂亮的手指尖变得血肉模糊,但颜霜眼睛却依旧无神,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这一切都是身体的本能。
颜霜将自己蜷成一团,他感觉自己就像被看不见的大网笼住,逃不开……
【醒醒。】
在颜霜要对自己进行下一阶段的折磨时,系统在他脑海里出了声。
颜霜似乎被这一声喊醒,摆脱了刚刚的状态,手指的疼痛诡异来迟,他恢复了对痛觉的感知。
“嘶……”颜霜扫了一圈,没有药品。
也是,他是被人关起来了。
不过,他刚刚……颜霜抿了抿唇,或许刚刚做的一切非他所愿,他更像是趋于自保,亦或者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将自己意识自我封闭,交给了本能。
【你是一名被害妄想症患者。】
系统适时提醒他。
颜霜睫毛眨了一下,是吗?真是好奇怪,在上个副本,这个系统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引/诱者,至少不会在他没有开口询问时,就将答案告诉他……但现在,颜霜有些不确定地想到,系统是在帮他吗?
强压下对未知境况的害怕,颜霜开始认真观察起了这里。这儿似乎失去了现代科技的气息,灯泡完全是摆设。
但幸而还有烛台。
旁边放着一小盒火柴,颜霜划了一支点了蜡烛,地下室过于昏暗,一只小小的蜡烛仅能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他觉得头越来越昏了,就像是下一刻就要昏迷。
颜霜狠了狠心,用力咬住下唇,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
地下室似乎发生了变化,墙壁上的斑驳血痕开始变淡,那些不知道是由谁留下来的指甲挖痕也渐渐变淡,似乎是一场时间倒退,这里在恢复未曾有人到来时的场景。
他的床下多了一张地毯,和……一个人。
一个格外眼熟的人。
颜霜借着这微弱的烛火看了一下睡在地上的方瑾欢。
连床铺都这般润,地上岂不是更潮。
方瑾欢和衣而眠,睡得很熟,似乎并没有颜霜的困扰。
连烛光照着他眼睛时,他似乎都没有任何不适,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颜霜搞不清状况。
【你不是说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怪力乱神的事件吗?】
【这是方瑾欢的执念所化,执念并不是完全不变。】
像是一个认真的解释,颜霜脸却更白,在烛光下变得有些瘆人。
也就是说,副本随时会根据方瑾欢的想法发生变化,或许上一秒还是科学时代,下一秒神魔鬼怪什么都可能有。
时间倒退也未必。
他想不通如今的处境,颜霜将蜡烛靠方瑾欢更近了一些。
方瑾欢似乎睡得很熟,只是……真的有人会在这种地方睡得这么熟吗?
颜霜将手伸过去,打算叫醒方瑾欢,但是手却穿过了方瑾欢的身体。
他呆在原地,这……
颜霜又从方瑾欢身上跨过去,然后坐到床上,他又可以坐在实物上,但却不能在床上留下任何印迹。
他和方瑾欢,处于两个时空。
意识到这一点后,颜霜的脸开始泛白。
那他如何和方瑾欢交换情报,又如何离开这里。
但他实在是太困了,只是思考了这么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了。
药效慢慢起了作用,颜霜终是难以抵抗,昏睡了过去。
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了颜霜。
床上其实配置不差,这张床确实是这个地下室里最好的配置。
药效大概完全过了,他不再感觉昏昏沉沉的,也总算有精力好好检查一下自己。
似乎……那个人只是把他关在了这里,加上一副脚链,其余并没有对他做什么。
方瑾欢还睡着,不过状况并不容乐观,颜霜看着他红扑扑的脸,心里隐约有些猜测。
方瑾欢很有可能发烧了。
在寒冷潮湿的地下室,长期睡在地板上,今天又下了雨,生病似乎是件很正常的事。
但……他明明是一个颇有社会地位的心理医生,被绑架囚/禁都没有人发现吗?
颜霜知道,这里的情景就是方瑾欢曾经经历过的,他如果想要破局,很大可能需要把方瑾欢救出来,但他现在和陷于人生最低谷时期的方瑾欢处于两个时空,他甚至无法在这个时空留下任何痕迹,又如何去救他呢?
颜霜站起来,下意识去触摸方瑾欢的额头,再一次的,手穿过了方瑾欢的身体。
而他手指上的伤口依旧凝着血痂,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
穿过……
颜霜眼睛亮了亮,然后往门口跑去,他能不能穿过这道门?
但在距离门还有一米的位置时,颜霜发现这里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墙,将他和门隔开了。
希望再一次被打破。
颜霜垂头丧气地走了回去,他坐在床边,看了方瑾欢很久。
或许是一些诡异的想要共情的念头,他躺在了方瑾欢的旁边。
方瑾欢的情况很不好,颜霜看到他身体有很多伤口,手指和他一样,血肉模糊。
那些墙壁上的抓痕似乎有了来历。
之前浮现在他脑海里的那个画面,那个被人勒住脖颈,不断挣扎,手指在墙壁上留下深深的抓痕,手指也有着磨到骨的伤口。
颜霜眼神移到方瑾欢的脖颈,那里有一些甚至是发紫的勒痕。
地下室的隔音效果并不好,雨声有些大,透过了天花板,听得很清楚。
方瑾欢似乎醒了,颜霜感知到他翻了一个身。
方瑾欢从地毯上坐起来,略微为难地收拾了一下自己。
他似乎不太能感知到手指和其他地方伤口的疼痛,一步一步地往门口爬。
颜霜这才注意到,方瑾欢的脚踝不正常地红肿,后脚的脚筋似乎曾被人为挑断,又做了修复,但大致恢复需要一段时间。
或许是暂时不能行走,方瑾欢想要去任何地方都需要借助膝盖,他只能爬行着过去。
他爬得并不快,或许是长久在水泥地爬行让他的膝盖也有所损伤。
方瑾欢停在了门口,甚至没有做过无畏的挣扎,比如去试图开门。
又或许他曾经做过,但并没有得到过想要的结果。
颜霜也跟着走了过去,那道无形的墙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他轻而易举地走到了门口,但穿不过去。
颜霜坐在了方瑾欢旁边,和他一起靠在门前。这里似乎是最不隔音的,可以清晰地听见外面的所有声音。
暴雨混着雷声,吵得人不得安宁,方瑾欢似乎有些冷,他蜷成一团,坐在门口,他的脸色似乎更不好了,但眼睛却亮了很多。
外面的声音似乎让方瑾欢多了几分希冀,让他感觉还没有被世界抛弃。
方瑾欢几次张嘴,他嘴唇干裂,大致很需要喝一口水,但他并没有爬到木桌那里,而是继续斜靠在门上,闭上眼,听雨声。
在长久无人交谈后,他似乎也不再愿意开口。
但颜霜可以感知到方瑾欢对自由的那种向往,没有人能被这样对待后还能保持精神正常。
但他似乎无能为力,他不能帮方瑾欢做任何事情。
又过了十几分钟,颜霜感觉到强迫他呆在这里面的那种力量也渐渐消失,他好像……好像可以出去了。
犹豫了片刻,颜霜踏了出去。
这是一座远离城市的地方,地下室外是向上的楼梯,他并没有太多的犹豫,直接跑了出去。
或许是因为他不属于这个时空,大雨无法真正滴落到他身上。
那湿润阴冷的地下室外面,却格外美丽。
地下室上面有一栋估计有点年头的别墅,年久失修,颜霜坐在别墅门前的大理石楼梯上,看着外面的风景。
地下室会让人失去对时间的判断,他醒来居然是深夜,在暴雨里,他看不清天色。
一片黑。
颜霜往别墅附带的花园走去,树叶被打落一大片,他踩着不断发出“咔擦”的声音。
他在的时空正值酷夏,他只穿了一身夏装,此刻冷风击在身上,冻得他不住颤抖。
长期没人打理的花园其实并不好看,但再不好看的风景也比被困住自由的地下室好。
可惜,方瑾欢出不去。
方瑾欢曾被关在这里多久呢?被打折腿,被勒住脖颈,被……
颜霜犹豫了一霎,继续往外走,他想,他至少要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或许再过一会儿他就又会回到之前的时空。
而且,方瑾欢的执念副本为什么会发生变化?是因为他被人下药关进了地下室吗?这件事让方瑾欢再一次回忆起来他自己的经历?
他被拦在了外面,一条与外界相连的通道。
【这个拦住我的东西是什么?】
颜霜想不通问题时总是习惯性求助于身边的人,顾恩生不在他的身边,他只能找一个其他的可以依靠的东西。
比如系统。
可能他问的问题有些涉及到破局的线索,系统答得有些模棱两可。
【这是方瑾欢执念所化的副本。】
不过颜霜还是领悟到了他的几分言下之意,也就是这里面一切的障碍和帮助都是方瑾欢的意思。
他能出来……
颜霜想到了方瑾欢听见雨声时眼里的几分希冀。
或许他能出来是因为方瑾欢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他今天几次被拦,又几次出去,大概都和方瑾欢的心情有关。最开始他连门口都去不了,因为方瑾欢不想去,之后可以出来,是因为方瑾欢想看看外面,但又无法离开……
颜霜舔了舔下唇,虽然他没有学过心理学,但也猜得到几分,恐怕方瑾欢的潜意识里根本没觉得自己能逃出去。
后面传来的一些声响,颜霜寻声看过去。
正是他从地下室出来的那个通道出现的声响,他从下面上来时,明明将上面拿道门关闭了,可现在,那道门大大敞开。
而通道却空无一人。
颜霜全身打颤,副本的变化是包括出现鬼吗?但他必须回去看看,所有的关键都是方瑾欢。
地下室和刚刚并不一样,地上满是一些食物,在肮脏的水泥地上,显得更加不堪。
确实是有人来过,来送食物。
只是……颜霜看着地上的食物,不忍地移开了眼神。
方瑾欢却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触,他两只眼都没有什么光彩,从地上捡起一些不那么的馍和面包片,塞进嘴里,囫囵咽下去。
更像是习惯。
他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生活。
在生死面前,似乎尊严和自由都不算重要了。
颜霜看着方瑾欢身上的伤,猜测,或许方瑾欢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逆来顺受,但每一次反抗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也许是被打折腿,也许是被人勒住脖子,离死亡只有一瞬,在无数次的死亡威胁后,他不得不学会顺从。
他只有像狗一样去进食,去讨好施暴者,才能继续活下去,不能有一丝的反抗意味。
不选择跪,就会被打折腿,不得不跪;不吃扔在地上的食物,就会面临几天都滴水未进的状况,所以不得不吃。
颜霜恍惚间甚至记不起方瑾欢正常生活时的模样,是在上个副本和他和咖啡时一样吗?
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至少怎么都和这副模样沾不上边。
等到方瑾欢咽下最后一口,门再次响动,被打开,又被关上。
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方瑾欢努力将头抬起,看向外面,但只有那么一瞬。
然后他坐到了地毯上,保住膝盖,靠在床沿。
颜霜可以借着烛台看清这里,但方瑾欢……
颜霜吹灭了蜡烛,黑暗才是这里的主色调,他甚至看不清任何东西。
而这,才是方瑾欢长期生活的现状。
颜霜摸索着墙壁,一步一步走回床上,突然觉得有些悲哀。
方瑾欢是什么时候逃出去的?
他最开始进入方瑾欢的执念副本的时间,应该是现在时间的很久以后。
方瑾欢已经恢复了自由……
不对!
颜霜想到了他来这里的第一天,在秦桥音提出要来他家坐坐,方瑾欢找了一个拙劣的借口让秦桥音离开,还有那个口型。
之前还只是猜测,现在却差不多可以确定。
方瑾欢就是说的“快逃”。
他从来没能逃脱,可能只是够乖,所以被给予了一定的自由。
甚至在死亡之时,他都没能逃脱,他和秦桥音一起死在了公交车自燃事故里。
颜霜有些头疼地抓了抓头发,他还不能完全确定。
在这个地下室,那个施/暴者进入给方瑾欢送食,却没有身形。
方瑾欢只保留了那个人给予的伤害,却并没有保留对那个人的印象。
他或许只是臣服于疼痛,而不是施/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