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仇人再相见
世上最动人的微笑,往往不是来自于最爱你的人,而是出现在仇人的脸上。
冯士秀,去年冬天的官位还是不上不下的京营校尉,时隔一年,已贵为洛都皇城禁卫军“虎贲营”的副指挥使,号“威虎将军”。
虎贲营是虞国皇帝的直属禁卫军,由洛都周边州县的良家子组成,军官更是有大量宗室子弟,是虞国皇族除唐营军外的又一个武力基本盘,指挥使由皇帝任命,历任指挥使十之七八来自于唐州的皇族大本营。
小皇帝此番提拔白启的同时,在人事上祭出的是一记连环招,不仅对长平的官员有所调整,京城要害部门的负责人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押运白启去长平的西行厂提督江保逮捕了顾宗刚为自己甩锅,只躲过了一时,终未逃过宫里的惩罚,被调去了唐州守陵。
为了安抚冯家,冯士秀得到了入宫面圣的机会,小皇帝对他非常亲切——向来少言寡语的皇帝和他多说了几句话,在宫里宫外的人看来,这是了不起的大事了,又钦命他为禁卫军的副指挥使,赐号,并命刻字于剑。
消息传出,冯府登门拜贺之人络绎不绝。但冯首辅却心事重重,这几月来苍老得很快,也就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竟有三分之一已经泛白,眼神也变得浑浊,时不时露出疑神疑鬼的表情。
对自己儿子的那副德行,冯首辅心里跟明镜似的。送走了到府拜贺的宾客,他对管家说:“从今儿起,我要定一条新家规,这个家里凡是姓冯的,没我的允许,半年内一律不能离开京城。全府上下,老老少少,要让他们马上记住这条规矩。”
管家摸不着头脑,试探地问:“阁老,那京外的生意需要人过去怎么办?”
“一切生意,暂停!”
“啊……”管家脑子一蒙,这是咋了,冯家可是刚刚喜事临门,为何老爷表现得却像大难临头一样,“公子呢?他是大忙人,可是经常出京的……”
冯兆成一拍桌子,大声训斥:“这还用我教你吗?平时便让你们多规劝他,你们给规到河沟里,劝到了云彩上,在京城斗鸡遛狗,飞扬跋扈,臭名远扬,你们以为这是好事?啊?去,找到他,给我把他叫过来!”
然而,冯大公子的性子岂是他老子一个家规能约束得了的?不但约束不了,连人影也找不到。因为冯士秀已经出京了,他面圣出宫后的次日,就收拾行装,带了十几名精壮扈从,疾驰出城,往东而去。
他要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当面告诉白启,而且最好是把白启堵在长平城门口——那将是多么有趣的场景!
这场面,脑子里一想,他就忍不住想笑。
对白启,冯士秀的心情其实是复杂的,并不全然是恨。他和白启从小相识,一起光着屁股在白府和冯府玩耍,是如假包换的发小。按照那时的成长轨迹,很显然他们将成为一生的挚友。
现实总是骨感的,人生最戏谑的地方便是——你过去所体验过的美好,不过是为今天的悲剧所做铺垫。
他和白启的第一次友情裂痕出现于五年前,那时白启还没进翰林院,但已有了“天才少年”的美誉,深受先帝的喜爱,常让白俨带进宫去,赐宴,赏他一些好吃好玩的稀罕物。
冯士秀人小胆肥,那会就已和京营的部分将领有所勾连,打着冯家的招牌参与了襄府边镇御边长城和堡垒的修建,在京外搞了个工坊,当上了小小的承包商,准备从中大捞一笔。
在虞国,没有比修城更赚钱的项目,其中尤以边城利润最高。襄府边镇北,靠近狼山的独石口,兵部计划在那里建一座大城,堵住从独石山入关后的一条必经之路,那条路宽两里,长二十里,处于峡谷之中。将城建在路南的出口处,并在两侧山头各建十几座小型堡垒。
如此一来,敌军从此入侵,便进入了一条前有堵截、两侧高地有伏兵的口袋阵,对北赵和东胡来说,破独石口便无异于自取灭亡。
虞国兵部为此准备了60万两白银,实际只需40万两。兵部官员想着,多备出点,以便主持修建的官员、军中将领和承包商中饱私囊,难道这还不够吗?
没错,确实不够。冯士秀的胃口大到了要瓜分掉50万两,拿余下的10万两去修城。但要办成这件事,他需要白家的配合——时任内阁首辅的白俨,主掌户部,在钱的问题上,白家是避不开的。
他将白启约到洛都皇城附近的一座茶楼,直言不讳地邀请发小入局:
“煜卿,修城的钱,你不拿,我不拿,总会有人拿,而且他们比我们更贪,还不如我们拿了,并且把城修好。你不用找你父亲,他老人家肯定不会同意,你只需要私下找找他人家的下属,就是分管拨钱和查账的那几位大人,请他们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只要你在里面有份,他们必然会配合的……就去打个招呼,别的任何事都不用干,事成之后,你拿17万两,怎么样?”
那天,年仅14岁的白启脸色煞白,看冯士秀就像看一个怪物一样,困惑而震惊。他的内心挣扎了许久,才下定了决心做一件事——站起身,抄起桌上的茶壶,连着一壶滚烫的热茶砸到了冯士秀的脸上。
冯士秀的这桩生意最终没做成。不但没成,还因为白启向父亲告了一状,白俨当夜便入宫请了圣命,皇上派了锦衣卫到冯府问话,连问冯兆成三个问题:
“你是否知晓此事?”
“你是否是背后的谋主?”
“你如何处理此事?”
冯兆成为了保全冯家,当夜就将冯士秀用绳子吊起来,抽了二十鞭子,五花大绑,用枷锁上,又在他脖子上系了绳子,自己披发,赤脚,牵着儿子一路走到皇宫,跪在午门,向皇上请罪。
先帝这才看在冯士秀年仅13岁的份上,放过了他,也未处罚冯兆成。
但从此以后,冯士秀和白启两个人分道扬镳。
…………
现在,在寒冷的冬季,长平城外,冯士秀骑着高头大马,挺立在长平城的北门外,等着迎接回城的白启。
他脸上的笑容就像鲜亮的迎春花,格外招人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