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上坟

    金家的老房子位于村子东边的一个角落。

    老宅的宅基地面积不小，足有一亩多地，但那是因为院子大，能住人的房子不大，只有四间——一间客厅，两间卧室，还有一单独的一间是连着厨房的饭厅。

    房子是爷爷在时修建的，如今已经三十多年了，两个老人去世后，小姑也嫁了出去，如今房子只有小叔一家三口住，倒不算拥挤。

    只是现在堂弟要娶媳妇儿了，女方虽然是农村人，但在城市里打过几年工，思想上是“追求进步”的，对于婚后住在男方家里有些不同意见，最近正在因为这个拿翘，在彩礼和三金上拉扯。

    老家院子很大，停两辆大越野一点问题都没有，小叔见到他们家还是很热情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前些年的生分，还不断追问金惜墨有没有对象，要不要介绍一个什么的。

    爷爷奶奶合葬的坟墓就在老家后面的山上，走过去二十分钟就到，吃过午饭后，小叔金知守带着他们，去老人的坟墓上磕头上香，把坟上不多的杂草也清理了一遍，然后又放了两挂鞭炮。

    此时既不是清明也不是新年，在山上放鞭炮很能引人注意，等他们回到老宅，没过多久，堂弟金毅的未婚妻唐凤英一家就闻声找上门来了。

    唐凤英的父母早年离婚，父亲去了南方打工，以前还每年寄个两三千块钱回来，自从唐凤英上初中后，就断了联系。

    唐凤英的母亲李楠是个四十左右的妇女，在镇上开了一家麻将馆，由于生孩子的时候才18岁，产后恢复得很好，这些年虽然也吃了很多苦，但从年岁上看，一点不显老态，风韵犹存得很。

    这次上门，李楠的态度倒是很好，不但笑语吟吟，还提了两袋店里面批发的水果。开始也不提彩礼三金的事，就是问大侄子（指金惜墨）多大了，做什么工作，有没有对象一类的家常话。

    金知行不知道情况，也没揣什么心机，就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直到何淑月在桌子底下偷偷掐了他一把，他才住了嘴。

    何淑月倒是喜欢卖弄，但是不喜欢自己的丈夫，在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年轻漂亮的女人面前卖弄；二叔金知守却是晓得李楠秉性的，见她盘问得这么细致，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开口道：“亲家母啊，今天是我大哥一家回来给老人上坟烧香的日子，有什么话，咱们改天再议吧，今天这个日子，有些不方便。”

    李楠被人堵了一下，倒也没在意，只是不肯走。

    她不走，二叔也不能将自己未来儿媳妇娘俩赶出去。

    吃饭的时候，李楠抓住话头，又把话题往彩礼、三金和婚礼规格上引。

    这些话，其实前段时间两家人都拉扯了好长时间。李楠的意思是，自己女儿生得漂亮，跟自己年轻时候一样，结婚的时候就要加倍小心，不能吃自己年轻时候的亏。

    除了八万八的彩礼，还要价值五万的金首饰，以及一辆20万以上的代步车作为聘礼。这个价码有些超出本地的行情了，二叔夫妇就想着能不能降点儿，但李楠不肯，表示我女儿这么漂亮，追她的人一大把，自己是看金毅老实，才把女儿下嫁，但金家也要拿出些诚意来不是？

    “论家庭条件，我们家比你们家强，这是事实吧？凤英自小娇身冠养，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我连碗都舍不得让她洗……你看看你们家这条件，啰，房间里连个厕所都没有，半夜洒泡尿还要跑到院子里蹲茅坑，啧啧——老哥，你知道的，我就是在婚姻上吃过亏的人，是真的不想我家凤英走我的老路啊。”

    金知守听这话有点刺耳：怎么，婚都没结，就开始诅咒两个小的离婚了？

    金知守就不想说话了。

    小婶婶张桂芳接着开腔了：“亲家母啊，这不是我们为难小唐，实在是我们家就这情况，你也知道的。八万八的彩礼，我们认了，但五万的金首饰能不能打个商量？还有，二十万的车我们是真的买不起啊，小孩子要这么好的车干嘛，能有个十万块的，方便孩子上班，也就可以了。”

    李楠冷笑两声：“张姐你这是说笑话了，二十万的车都叫买不起？你们家挺着的这两辆，二百万都不止了吧？”

    啥？二叔二婶对望了一眼，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作为当了一辈子农民的他们，他们对于奢侈品没啥研究，想不透为什么都是四个轮子，都是加了油就遍地跑，但有的车几万就能买到，有的车几十万也拿不下来。

    猛然听说大哥家开来的两辆车居然两百万都不止，一时也呆住了，拿眼睛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大侄子。

    金惜墨没有说话，唐家的意思他其实早就听明白了，无非是看到二叔家飞出了金凤凰，想借机多占点便宜。

    这点钱，他出得起，而且给自家堂弟操办操办，他也愿意出。只是对方要钱的方式不对，让他觉得是被人胁迫了。

    所以，他没说话，想再看看。

    金毅一直没吱声，这时忽然站起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阿姨，我跟凤英是真心相爱的，以后我会真心对她的，希望您相信我。”金毅说着就鞠了一躬。

    李楠没想到这个未来女婿给自己来了这么一手，这是想打感情牌了？李楠心中冷笑。

    “怎么了，你这是吃定我了？小金啊，今天咱们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阿姨也跟你交个底，八万八的彩礼，五万的金首饰，外加一辆二十万的车子，少了这个，这婚就结不了——阿姨这也是为你们着想。”

    金毅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看了李楠一眼，又看了唐凤英一眼：“凤英，你也是这个意思？”

    唐凤英有些犹豫，她对彩礼倒是不看重，也喜欢金毅，只是看着金家这三十多年老房子的破败模样，就有些打退堂鼓。

    金毅一咬牙：“既然这样，两家人实在谈不到一块儿去，那咱们的婚事，就算了吧。”

    年轻人的面子不值钱，没有人会为一个年轻人的面子买单，在他获得社会地位之前，所谓的面子，一文不值。

    但年轻人的自尊很值钱——若士必怒，则……

    金毅觉得自己为了女友，可以在女友母亲面前卑躬屈膝，但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他觉得对他的打击是触及尊严的。

    特别是对方言语中还总拿自己家跟别人作对比——不但跟外人作对比，还跟大伯家作对比，这世界上既怕货比货，也怕人比人，尤其是，怕拿自己跟熟悉的人作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