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拜天地
康熙和流筝同坐一辇回了永寿宫。
流筝如往日一般踏入宫门却敏锐地发觉身旁男人的手掌微微浸出了薄汗。
娟秀的细眉轻挑,流筝还发现周围的人若有若无地眼神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连康熙都紧张了啊,女子嘴角微微上扬,他自己肯定又没感受到。
正殿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严严实实地掩住,只透出一道深红的暗光。
流筝装作不知地推开门,便有一室的流光撞入怀中。
女人怔怔地望着铺满红裳的内室,眼眶中似是有水波在漾动。
康熙的心一下子像被揉进了一团棉花,定定地注视着流筝娇美的侧颜。
他紧紧握住流筝的手,一字一句都深重。
“这是朕为卿许下的白首之盟。”
哪怕流筝只是继后,本来应该只有封后仪式。
可是康熙还是愿意给流筝这个殊荣,他们便可以有这么一场两个人的结亲。
流筝并非没有反应,她默默无言,只有肩膀的微微颤抖透露出内心的震撼和感动。
康熙微微一笑,牵着女人的手,带她走到了满室的火红中。
“阿筝,你快去穿上喜袍。”康熙把流筝交到几个面相和善的嬷嬷手中,他自己也去了偏殿,应当也是去准备。
嬷嬷们十分大胆地将流筝拉到镜子前,几个人捯饬着这位世间最尊贵的新娘。
这几位嬷嬷手艺很好,手脚也快,流筝只是痴痴地看着镜中娇艳的新娘子。
她面容白皙光洁,眉似柳叶,红唇微弯,三千青丝挽成高髻,缀上了九尾的凤钗和精致的海棠簪子,何等的昳丽美人。
喜娘嘴甜,不住地夸赞:“可见万岁爷是如何地喜爱娘娘,早早为娘娘筹备了这样盛大的一场婚仪。”
流筝只是怔怔地抚摸着身上绣工精美的红裳,锦衣加身,荣宠无人可挡,呵,她的确该高兴。
嘲讽的笑意在流筝眼底蔓延开来,若无前世深刻入骨的记忆,她早该沉浸在这无比的深情中。
可是越是所谓的盛大,恩宠,才更让流筝认识到,这一切都与她自己无关,只是那个男人的东西。
她的一生只能仰仗他,一身荣辱和威信不是因为她钮祜禄·流筝的能力,而是一个男人。
前世她不受宠,即便是皇后,也只是坐守坤宁宫的一个空架子。
那时候,她多么渴望宠爱和信任,却什么都得不到。
今生···这些东西倒是都来了。
迟来的东西正是多少女人一世追寻的,只是她也不稀罕了。
“娘娘,您好了吗?万岁爷都要等急了!”竹月从外面走进来,轻声在流筝耳边提醒。
“好了,把盖头盖上吧。”
流筝很快调整好了心中如怨如慕的复杂心绪,今日大喜,怎么能不把戏继续唱下去呢!
听到脚步声,康熙迫不及待地回头,便见到熟悉的身影一步步向他走来,哪怕轻缓,但是她每一步都很稳,仿佛踩在了康熙的心里。
“请万岁爷恕罪,臣妾多整理了片刻,来晚了。”流筝娇俏的声音听起来微微有些抱歉。
“无事,你还有伤在身,慢些朕也等你。”
康熙熟练地拉过流筝的手,捂在自己的手里给她取暖。
自从受了箭伤,她的血气一直不太足。
流筝掩在盖头下的俏脸微微一动,是啊,她很慢,却一点点地蚕食了这颗难求的心。
相反越是慢越是不可察觉,发觉后才更是不可抵抗。
“来吧。”康熙知晓流筝只能看到眼前的一片红布,便牵着她慢慢走到了布置好的正堂之前。
“万岁爷,为何不见太皇太后,臣妾的父母不配为万岁爷的高堂,不如请太皇太后主婚。”
康熙眼神闪过晦涩不明的情绪:“不必了,太皇太后年迈,咱们不好劳动她老人家。”
流筝在盖头下的容颜笑得更欢,几乎是用尽全力才确保自己的双手不会兴奋地颤抖。
寿康宫竟是连高堂都不配坐着了,可见她太皇太后的好日子也快要到头了!
“也是,那咱们心中敬着就是了。”流筝这话一语双关,康熙捏了捏她的手。
他的皇后就是机敏,只需他一言,她便是都懂了。
随即,这场简单到只有二人的婚仪便开始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等等,玄烨,你何时能私下成亲了?你见了这个女人,便把祖宗家法,规矩体面全忘了?便是为了仁孝皇后,你也是从未这样的,岂不是被钮祜禄氏迷了心智?”
太皇太后苍老却威仪万千的怒吼传来。
流筝耳边灿金的步摇晃动,果然来了!
“万岁爷,奴才没能拦下太皇太后,请万岁爷责罚。”
御前侍卫首领立刻跪地道罪,太皇太后是万岁爷的亲祖母,她不听劝非要硬闯,他一个奴才,也只能放进来了。
“你出去吧。”康熙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宫人,现下殿中只剩三位主子在相对而立。
太皇太后看对面两人紧握的双手便觉得眼睛疼,这满室的大红太秾艳,刺痛了太皇太后一颗孤寡的心。
她率先质问流筝:“昭贵妃,你的封后大典可还没办呢,便当自己是紫禁城的女主子了,这些年还真是哀家看错你了,不过是一个狐媚惑主,卖弄风情的····”
“皇祖母!”康熙听不下去了,太皇太后的话是越说越出格了,这说的都是什么。
忽地,一滴水珠静静地敲上康熙的手背,男人低头,两人双手的交握处,正是一片凉凉的水渍。
康熙心中微微酸涩,将流筝的柔荑握得更紧,可此刻太皇太后还在苦苦相逼。
“怎么?哀家有说错吗?不正是这个女子魅惑你,才出现今日这所谓的民间成亲,你今日能够为她打破一个规矩,明日就能···”
康熙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了,他漆黑的眸子一片寒冰,声音冷锐。
“说够了吗?皇祖母,这么多年了,您私下里挟势弄权,朕不是不知道,可是朕还顾及着皇祖母,一直选择装聋作哑。
您却变本加厉,在朝堂埋下那么多的党羽,难道以为朕还是那个任您操纵的6岁孩童吗?”
多年的隐忍退让几乎在一朝间爆发,康熙脸上的表情平淡如静水,眉宇间却有着藏不住的杀意。
他无论在外面如何锋芒毕露,但在祖母面前一向都是谦逊讲礼的,是以两人的脸面一直没有撕破。
太皇太后见之心惊,康熙简直是天生注定就是掌握权力的猛兽,没有人能够长久的占有他看中的领地。
遇到难以对付的另一只猛兽,他不会退缩,而是会蛰伏,等待时机,再一举把对手吞下。
上一只被吞下的是鳌拜,难道现在轮到她了……
太皇太后心中满是骇然,多少年没有过这样如坠深渊的感觉了。
若是年轻时的布木布泰,是决计不会放弃争斗的,就算是被撕成碎片,她也要抢到最后一刻。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过了几十年的安逸生活,利爪被享乐磨平,尖齿随着年老而退化。
太皇太后再回头才发现,她已经变成了一只没有武器的母虎,除了情分,她竟然再也没有了博弈的棋子。
从那一刻,她才真正地陷入了恐慌。
现在,和她作对的康熙,才是那只青年的猛虎。
太皇太后不想承认,也必须得认了,康熙才是那个新的领主,她已经是日薄西山了。
康熙清晰地辨清了皇祖母脸上那复杂的情绪,似是后悔,似是痛苦,更多的还是颓丧。
康熙一直以为和寿康宫撕破脸这一天,他会很痛快,终于脱开了这层孝道的桎梏,却没想到真到了此刻,他却有些怅惘了。
“罢了,皇祖母到底还是太皇太后,只要您收手,孙儿自会照顾您,体贴您,让您在寿康宫颐养天年。”
康熙念起了从前的情分,叹了口气,还是选择了先退一步,他也没有必要如此步步紧逼。
其实,太皇太后从前对他很好,手把手的教导,大多时候都是严厉的。
康熙知道,他年少登位,若无孝庄一直扶持管教,他不会有大权在握的今日。
可是一山不能容二虎,就算太皇太后没有他意,康熙也不会容许太皇太后在一旁窥伺权力。
所以···只要皇祖母肯放下不必要的东西,她会得到更多。
一时间,局面陷入了僵硬,太皇太后双手微微颤抖,怎么也下不了决心。
流筝右手拇指微微摩挲,在这场博弈中,看似她只是颗催化剂或者说被动的棋子,实则这个消息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好像也没人深究了。
绮丽的桃花眼中漾出层层波浪般的笑意,既是大喜,怎可只有一喜。
玉敏,你且看着,那老姑婆说不准还有多长时间呢!
这还只是第一招,太皇太后便已经是焦头烂额,何愁将来扳不倒她。
流筝当然知道太皇太后在犹豫什么,任是谁都知道,权力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安稳的。
只是她必须让他们和和睦睦地达成“和解”,若是太皇太后要是不先同意,她接下来的计划可就没办法再推进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