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自我认识的溶解
终于，整个高中最值得期待的要来了，那就是高一下学期的研学旅行。研学旅行可不只是春游那样，而是为期一周去其他地方旅游，哦不，是调研学习。在出发前，我们会以两人为单位组成一个课题小组，然后准备好相关课题，到时候实地调研并且最后上交一篇论文。比如我们要去参观一个溶洞，有的小组就决定探究一下溶洞的实际情况与形成原因。再比如我们还会参观白酒厂，有的小组就打算详细了解制酒的过程。总之课题是任意选的。住宿方面，则是自己两两找好伴。
我和林恒蔚一组并且一个房间，主席则和老谢一起。一切都分配好了。
郑浩用手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他怎么办。
“呃呃呃抱歉了，加油！”我双手合十，以表歉意。
他满脸的问号，也只能委屈巴巴地去找其他人了。虽然挺对不起他，但也没办法，毕竟人数是奇数。我只能对他说反正到时候大家还是在一起玩的，可以随时串门作案，虽然未必允许。
出发前一天，学校开放了机房，让我们查相关资料。
谢晨辰发出了感叹：“不得不说，来这里真是太好了。看看那个什么b中学，还研学旅行，想都不要想。”
我：“确实是爽。”
“怎么样，要不要晚上去机房偷偷看动漫。”
我满脸无语：“二次元能不能爬啊。”
他用手肘顶了顶我，怂恿道：“诶呀，你又没看过，都没试过怎么知道喜不喜欢，事实上好看的动漫多了去了，不比电影差，看嘛看嘛。”
“欸，行行行。”我只得满口答应下来，确实明天就要研学了，玩一下也无妨。
到了晚上，我便和老谢一起去机房，但稍迟一步，最好的位置已经被抢占了。
“真的没事吗？”
老谢则非常自信：“诶呀，怕什么。”
于是我们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有一说一，确实是我之前对二次元没什么了解，可能存在一些偏见，简单地认为就是动画片了，不得不说确实是好看。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没有感觉到杀手已然靠近。那个男人，没错，那个令全校闻风丧胆的政教处主任，如幽灵一般，完全没有脚步声，甚至连任何气息都没有，就这么飘了过来，悄然出现在你身后。
“学校让你们用电脑是用来玩的吗？”他又开始咆哮了起来。
结果因为大家都在玩，那一排无人幸免，全部被他逮捕了。因为这事，我们在出发前还在班里临时做了个检讨。
真他妈晦气，运气太差了吧。我满腹牢骚，但也只能自认倒霉。
罪魁祸首老谢过来拍了拍我：“欸没事，检讨做完了也就做完了，不要因为这个坏了研学的心情，这可是研学欸，开心一点。”
他们都安慰着说，我们是所有人的英雄，应该享受英雄的待遇。终究是一排人替所有人扛下了所有。
确实，因为这个不开心属实划不来。学校甚至包了一列专车，大家都满带着行李与期待的心情，踏上火车。
只见林恒蔚今天的姿势有点不太正常，虽然他平时姿势也挺奇怪，但总感觉他今天不太精神。
我：“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林恒蔚：“没有，我没事。”
但他明显脸色不太好，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
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有人打牌，也有人偷偷打游戏，整列车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终于到达目的地后，阳光明媚,正如我们的心情。按照惯例，自然先是进行开营仪式，换句话说就是校领导进行又长又臭地发言时间。之后我们的第一个活动是参观艺术博物馆。
这里展出的主要都是一些画。不过因为我确实是不怎么懂艺术的，所以也看不出这些画好在哪里。林恒蔚似乎倒还看得挺起劲，我们停在一幅抽象派的画作前。在我眼里，这些画不过是一些胡乱的线条，用上胡乱的颜色，不知所云，我感觉我随便乱画两笔也差不多。
“这些画到底好在哪里呢？”
林恒蔚若有所思地稍稍歪着头。“这方面我也确实不太懂，不过我的理解是，它们都恰到好处。”
“什么意思？”
“比如这条线，如果让你来画，你会选择怎么画，用什么颜色呢？”
我盯着看了半天。“可能就是像这画这样吧。”
“那么，就是恰到好处，于我而言，虽然也看不太懂画家在表达什么，在想些什么，但是一切都恰到好处，让你觉得无论从几何学还是美学来看，都很舒适，非这样不可。”
这人啊，脑子多少和这些抽象画一样抽象。
本来之前都还阳光明媚，突然间天就盖上了一层乌云，飘起了细雨。我们现在要去一个小山庄吃饭。这里是典型的江南水乡，一条窄窄的河于白墙黑瓦的小楼之间蜿蜒前行，弯进沉醉的水乡梦中。虽是下雨，可却并不讨厌，反倒给周围景致更添一番朦胧的意境。只不过正当我沉醉在其中的时候，似乎又触发了我的被动不幸属性。
小雨使得本就遍布青苔的小路更加湿滑，一不小心我便脚下一滑，摔了个底朝天。这下衣服上全是泥，别说赏景，饭都吃不下了。感觉从出发前被刘主任逮捕后，就一直没什么好事发生。果然我这人运气一向不是太好。
回宾馆已经很晚了，路上由于种种原因耽搁了行程，此时已是10点半了。明面上老师是禁止大家在宾馆玩手机的，也禁止串寝，也这哪里是拦得住的，倒不如说白天的研学就是图一乐，真要体验研学的快乐还得晚上，或是打游戏开黑，或是夜聊一些平时无法聊的禁忌话题。虽说我们学校管得松，可手机毕竟不是高中生有的东西，但研学使得手机合法化，大家便自然不会放过这宝贵的几天时间。
我一到宾馆简单收拾了行李后，就赶紧脱下全是泥的衣服去洗澡。折腾一天后，被热水沐浴的感觉真是太棒了。但当我洗了半天出来后，却发现林恒蔚严严实实缩在被窝里。
“怎么了？”我顾不得擦干头发赶紧查看情况。
“好好冷。”
我一摸他的手，冰凉的，再摸他太阳穴，却是滚烫的。林恒蔚已经开始冷得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了。有过几次烧到40c以上经验的我立刻明白，这是高烧的前兆。此时的冷只是假象，不久后体温就会飙升，全身会如被火焚烧一般。
体温已经开始慢慢上来了，他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我立刻拿出了包里的退烧药，扶他起来让他先吃下去。烧得这么高不管怎么样必须先想办法降温。我拿冷水打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
稍稍处理后，我打算去找老师。可林恒蔚迷迷糊糊地拉住了我。
“别走我我会死吗？”他话已经都快说不出来了，很吃力。这着实让我吓了一跳，往日那个虽然奇怪但其实自信从容的林恒蔚荡然无存，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真正看到了恐惧。他用力拽紧我的手，尽管此时虚弱的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害怕。一时间我感觉他都快哭出来了。
“怎么可能，我不是在这里吗。”
我直接整个将他抱住。虽然之后多少次想起来，也无法理解当时的我是怎么能做出这种举动的，是因为我也曾太多次经历过这种无助吗？
他也吃了一惊，虚弱地喘着气。
我能感受到他的那股火焰也在灼烧着我。我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我能感受到他的微微颤抖。
“没事的，这种烧我经历过很多次，死不了的，年纪轻轻，怎么可能会死。没事的，冷静下来。我会一直在这陪你。”
我攥紧他的手。我能感觉到他没那么害怕了。
“我去找老师，一会就回来。”
再之后，就是老师来了。本想着直接去医院，但林恒蔚不知道为什么坚持不想去，以我的经验来看问题应该也不太大，就只是先吃了药，所幸烧在后半夜就已经降了下去。之后的几天，林恒蔚就没有参加后面的活动了，只是在宾馆休息。研学结束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已经基本没什么事了，只是还有些虚弱。由于情况特殊，我便和主席那组一起做课题。这个晚上，大家都在尽情享受最后的狂欢，最后的手机自由。
“要水吗？”我问道。
“不用，谢了。”
“感觉怎么样，好些了没？”
“嗯，没事了，就是对不起你，本来要一起做课题的。也真的谢谢你了，一直照顾我，都没怎么玩。”
“这倒无所谓，话说这有什么谢的，这不应该的吗？真是的。”
沉默了几秒，我又想到那天晚上，他的眼神，他那无助的样子。这几天玩的时候那场面无数次在我脑海中回放。林恒蔚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先开口了：“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笑啊,这么胆小怕死。”他没有看我，只是看向窗外。
“怎么会觉得可笑呢，人生病了难受都会怕，何况你烧得那么高。但是，说不吃惊肯定是假的，我还真以为你是万能的呢，毕竟总感觉你真的什么都很厉害啊，甚至怀疑你是不是人类。但是现在我知道，你也会怕死，和大家一样，不过是个普通人。倒不如说这样我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哈哈，我在说什么啊。”
此时已是十一点了，我们已经洗漱完了，坐在床上。相比于大家都在闹腾，我们则显得十分安静。
林恒蔚：“可以把灯关上吗？”
“可以啊，反正都已经上床了。”
关上灯后，窗外的景致就清晰了。汽车的尾灯飘忽不定，远处的高楼杂乱无章，使人感到无名的焦躁。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们的说话声。
“你知道对我来说，我的童年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是知道世界上有死亡这么一件事的时候。鸟从树上掉下来，一动不动，并且再也不会动了，这就是死。并且万事万物最后都会迎来死亡的结局。当我在5岁得知这件事的时候，童年就戛然而止了。”
林恒蔚接着说：“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失眠。每次睡觉的时候，我都控制不住我的大脑，它就如放电影般，虽然我根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因为实在是没有任何规律与逻辑，我只能跟着它游走。不仅如此，从此我开始思考，我们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纵使一生荣华富贵，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最后还不是归于虚无。连思考都将不复存在，就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想到那无尽的虚无我就感到害怕，就如同掉进了万丈深渊。我也开始思考更多的问题，越想越觉得空虚，有些事情看得太明白反而增添了更多的烦恼，那人到底是为什么要追求知识，追求真理呢，不是很可笑吗？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糊涂却快乐地过一辈子不好吗？”
“哈哈哈，你还真是奇怪，整天满脑子里都是什么啊。”我不自觉地大笑起来，他也跟着笑起来，两个人就在半夜突然开始发癫，一直傻笑。
“我说啊，其实也没什么，人都会惧怕死亡。我从小身体这么差，好几次在鬼门关前晃悠，我也怕啊，只是这种事我经历的多了，比你更有经验罢了。关于你后面说的，是啊，人为什么要不断向往高处呢，明明高处不胜寒啊。但是我想啊，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是无知而快乐一辈子，还是偶尔抬头看看天，大概我还是会选择后者吧。毕竟，实在是太美了，不是吗？”
他笑了笑。“真是奇怪的人。”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把房间里的气氛打断。老师查房？不过我们也没干什么亏心事，问什么我就说我们已经准备睡了，于是我便去开门。门刚露出一条缝，两个身影就快速钻了进来，把门关上了。
“喂喂，你们有没有搞错，关灯干嘛，不是在干什么奇怪的事情吧？”灯啪的一声被打开，房间瞬时充满光亮。原来是主席和老谢。
“你们来干啥？我们准备睡了。”我抱怨道。
“啊？有没有搞错，研学欸大哥，最后一晚上欸，嗨起来啊！”
“这是我们刚刚偷偷点的外卖，来来来。来开黑！实在不行打牌也行。”
“我说啊，还有病人呢。”
“我没事，来，研学最后一个晚上就应该好好嗨一下。”
既然林恒蔚本人这么说了，那就没什么问题了。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就活跃了起来，大家开始进行最后的狂欢。我想，思考诸如死生大事和存在意义之类的问题确是很有必要的，但也不能忘了生活中那些最简单纯粹的快乐。或许这才是正确的活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