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狂怒
在这之前，我妈数次向我索要她的微信，每一次我都拒绝了。首先，我妈是个特别不会说话的人，一开口就容易得罪人，我生怕我妈说几句话让她对我们家的印象变差。其次，我知道我妈一直对我谈恋爱抱坚决反对的态度，现在之所以不在我面前表露出来，完全是因为我情绪不稳定，我妈想要避免激惹我。可一旦我妈和她联系上，我可不敢保证我妈是不是会在她面前大肆宣扬我过往的恶劣事迹。
毕竟我确实劣迹斑斑，说不准就破坏了我好不容易在她心目中树立起的良好形象。
我还是努力保持住冷静，问：“你怎么拿到她的联系方式的？”
我妈：“你之前用我的手机给她宿舍打过电话，手机上有通话记录。”
我冷笑：“你还真是不择手段啊。”
我的情绪此刻已经上升到了临界点，就好像是枪膛内蓄势待发的子弹，只需要撞针轻轻一顶，就会在爆燃的火药与震耳欲聋的声浪中化身嗜血的利器。我妈还没有察觉到，自顾自地说：“我问她为什么会喜欢你，她说，你长得帅，对她好，对妈妈也很孝顺，你看，人家是因为你对妈妈好才喜欢你的，她要是知道你在家里对你妈大呼小叫的，怎么会喜欢你。”
我妈的话像一针针催化剂，打在我不停增生的愤怒上，我无言地令这愤怒发酵。
“其实在和她沟通完了之后，我对她的看法有些改观了，她真的是一个很懂事的女孩子。我问她有没有感觉到你的情绪不稳定，她说她察觉到了，她说你的情绪总是很多变，也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但每次她都尝试不和你计较，去包容你。她说你经常会因为一点小事就不开心，所以她每天都尽可能避免惹你不开心，她每天晚上为了能和你打电话，回寝室去洗脸都是一路跑着去的。我问她知不知道你花钱老是大手大脚的，她说她知道，你给她花了很多钱，她说她都记着。我也告诉她，我们家就是普通工薪阶级，你也没有那么多零花钱的，我每个月就给你两百……”
“够了！”我攥紧双拳，牙关在巨大的咬力作用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如果说，她妈妈的话伤害到了我的自尊的话，我妈的话彻底击碎了我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我妈在她的面前疯狂揭我的短，把我辛苦营造的形象破坏得体无完肤。我现在在她面前，好像是一个寒酸，可怜还脾气臭的恶臭男生。
我指着我妈的脸，质问说：“你凭什么……凭什么？”
极致的愤怒仿佛令我暂时丧失了语言能力：“谁让你给她打电话的？啊？啊？啊！我不是告诉过你，让你不要插手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说过没，我问你，我说过没有？你听了没，你有没有听到，有没有听到？”
我失去了理智，语言在这一刻变得软弱无力，我无处发泄我满腔的怒火，只能用肢体表达自己的不满，我摔碎了目之所及所有放在桌子上的物品。饭碗，碟子，水杯，茶罐……
“你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你不会闭嘴吗？你说之前不能告诉我吗？真他妈晦气！我就该被你们蒙在鼓里是吗？”
这一刻，我无比想要我妈为她莽撞的行为付出代价。我知道我妈最在乎的是什么……我抬起手臂，红着眼，一巴掌一巴掌狠狠抽着自己。
我妈扑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我一把甩开，我妈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却又像不倒翁似的直起身子，好似狗皮膏药一般牢牢抓住我的手不愿放开，说：“儿子，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是我让她不要告诉你的。”
失控的我大脑早已一片空白，我再度推开我妈，飞身跑进了房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摔上了门，上了锁。
我的心中不止五味杂陈，而是有千百种不同的情绪，像蜈蚣似的在我的胸蹚中来回爬行，不痛不痒，却是无以言表的难受。我好想，好想把胸中的虫子揪出来，死劲扔在地上，一脚踩死，可是我不能如愿，那虫子千百只脚上都长着倒刺，不动如山地附着在我的心头。
我无计可施，跪倒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地板，大声嘶吼。
我妈被我吓坏了，想要拿钥匙打开门。我听见钥匙插入钥匙孔的声音，威胁道：“你不要进来！你要是进来，我保证，保证你以后再也见不到我！”
开锁的声音停止了，门外短暂的寂静。
站在房门外的女人不知拨通了谁的电话，房间里的我只模糊地听到“喂，我是……”。我一惊，心想：不会报警了吧。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
我妈隔着房门对我说道：“儿子，来，你开开门，你女朋友有话要和你说。”
女朋友？我细细咀嚼这个此刻有些突兀的称谓。我没有反应过来，本能地起身打开了门。
门外，我妈拿着手机，屏幕正对着我，我看到屏幕上熟悉的号码，有些恍惚。
突然，怠机了许久的大脑恢复了运作，我反应过来，一把夺过手机，冲我妈绝望地大吼：“你给她打电话干嘛呀？”
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歇斯底里丢人的模样。
门再次被我关上，我举起手机放到耳边，对面的她小心地问：“宝，你没事吧？”
我妈打开了门，靠在门框上，这次我没有赶她出去，只是放低声音：
“没事，我没事，你是不是熄灯了。”
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努力克制着语气的颤抖，心脏还在剧烈跳动着。
“嗯，宝，你真的没事吗？你妈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我都吓坏了，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不要和你妈妈吵架了，好不好？”
“好。”我答应下来，“你快去睡觉吧，都这么晚了。”
她道了晚安，我挂了电话，转过身面向门口的女人，怒目而视。
我恶狠狠地问：“谁要你给她打电话的？”
“儿子，你这个样子妈妈真的很担心……”我妈说话都带着哭腔，“你不要这个样子了，我也想不到什么办法能让你平静下来，只能打电话给她了……”
我猛地向前迈出一大步，我妈一个哆嗦，往后躲了几步。
“你知道我不想你给她打电话你还是给她打，什么意思？”刚刚冷却下来的血液又开始在体内翻涌，一股热气直冲脑门，我只听见耳旁“嗡”的一声，仿佛核弹在身边爆炸，全身充斥着轻飘飘快要漂浮起来的感觉，我不能自己地怒吼，“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是不是要逼死我，是不是要！逼！死！我！”
我妈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惊恐，我像是一个计谋得逞的小人，乘胜追击：“好，那你现在满意了，你不是要逼死我吗？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我撞开我妈的肩膀，往客厅另一端的窗户冲去。
“嘶——”是我妈在背后飞快地拉住我手上的情侣手绳，手绳在巨大的作用力下断成两截。我妈于是又死死拽住我的衣服，可与我年轻力壮，蛮牛一般的身体相比，我妈一个中年妇女的力量显然不够用。尽管被拉住了衣服，我还是拖着衣服后面的女人往前前进着。
身后的女人已经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我甚至可以听见她喉咙里因为太用力而不经意发出的闷喝。
见拉住我不管用，我妈拼命挤到我的面前，就好像我看的篮球比赛里，后卫面对中锋时疯狂的绕前防守。我妈挡在我身前，用膝盖死死顶住我的身躯，哀求道：“儿子，求求你了，不要这样，你这样妈妈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忽然，我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说：“儿子，我打电话给她班主任，我现在去把她接到我们家里来好不好？”
面前的女人大哭起来：“儿子你说话呀，妈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不为所动，脑中只剩下“打电话”三个字，我挥舞着手臂，吼道：“打电话，你还想打电话呀？打电话，我让你打电话！”
下一秒，手机被我狠狠砸在地砖上，发出一声脆响，碎成了三块。
这还是我去年私自买的手机，买了这台手机之后没过两个月，我就买了新的苹果手机。旧手机我妈舍不得丢，于是拿去用了，一直用到现在。
此刻，手机屏幕，后盖和电池各自为家，无论内行外行，看到这幅惨样的第一反应都会是：它没救了。
摔了手机之后，我内心的怒气稍微削减了一部分，不再死去活来。
地上那台报废的手机没能够吸引我妈的关注，后者依旧拽住我的衣服不放。
“放开我。”我沉下声说。
我妈手上的劲道略有放松，我于是把我妈的手一把拍掉，拉了拉被拉扯得皱巴巴的衣服，走回房间。
关门的一霎那，我回身看了一眼。
我妈瘫坐在地上，神情呆滞，尝试着把散落一地的手机零件拼接到一起。
我关上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手机屏幕会时不时闪亮几秒，然后熄灭。我傻傻地躺在床上，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