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道涯荒山
林非紧跟着前方宙的脚步，此刻他心里有着无数的疑惑，但宙一言不发，他也只好憋在心里。
他们沿着一条石子路走了近半个时辰，牧誓局后方深处的那座大荒山便映入了眼帘。
宙老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望着远处常年缭绕着雾气的大荒山，林非心里直犯嘀咕。
这座荒山名为「道涯」，其上除了厚厚的云雾以外，草木不生，鸟兽不至，唯有枯藤老树零落分布，平日里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鲜有人至。
但据局里面的人传，有人曾在几年前的半夜里听到过大荒山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想到此林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回首瞥了眼心事重重的林非，一路无言的宙突然开口道：“刚才你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宙的话语让林非一怔。
想着过去一天发生的种种，他有着千万个疑惑，但真要他发问，却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
他理了理自己繁杂的思绪。
片刻之后，他终于轻声问道：“宙阁老，你说……为什么如今很多摆渡人都不在乎普通人的死活了？”
宙闻言一愣，显然没有料到林非最想问的竟会是这个。
林非补充道：
“宙阁老您应该知道，虽然我觉醒了神蛊，但在内心深处，却只是一个胸无大志的普通人，平日里修炼也无非是希望在灾难降临之际有能力自保罢了。
可是今天，很多人死了，很多我想成为的普通人死了。他们的生命，仿佛没有人在意，在蜀鬼和摆渡人面前，羸弱得就像是蒲公英一般，风轻轻一吹就会散开。
可是咱们摆渡人的存在，不就是要保护那些普通人吗？咱们成立影执行局和督查司，不就是为了在最危难的时刻守住阵线，让普通人不受蜀鬼的影响安居乐业吗？
可是如今，怎么一切都变了……为了摆渡人自己的利益，就可以让普通人牺牲吗？影执行局成立的初衷，真的还有人记得吗？”
回想着航班上的人间惨剧，还有督查司表现出来的漠视态度，林非心中愤懑难平，积淤的难受犹如子弹般不吐不快。
宙仔细聆听着林非的话语，充满孩子气的稚嫩脸庞却是严肃而认真。
“孩子，所谓的摆渡人，也不过是人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
“只要是人，就会有喜怒哀乐，就会有私欲野心，纵使是摆渡人，也不过是些拥有特殊能力的人罢了。
在危机四伏的年代，人们会为了生存而团结在一起，英勇、果敢、无畏，因为唯有这样，大家才能依靠彼此的力量活下去。
可是，一旦这种外力消失，之前被外力掩盖的矛盾便会在内部集中爆发，人们自己就会成为麻烦本身。
为了争权他们尔虞我诈，为了夺利他们同室操戈，然后他们踏着同胞的尸体与鲜血，举起那最高处的王冠自我封神，最后又在陶醉间被下一记外力所敲醒，如此往复。”
宙说到这儿顿了顿，脸上流露出了深深的无奈。
“如今的摆渡人啊，终归没有再经历什么大的磨难了，他们都天真地以为，蜀鬼已经不足为惧，摆渡人自己的大世已经来临。
所谓的蜀道蛊潮，所谓的尸山血海，对他们而言终究不过是古籍上的寥寥数言，轻轻一翻，便已波澜不惊地越过了无数人悲壮的一生。
孩子，我问你，如果蜀鬼已经不再是主要的问题了，那么能力远超普通人的摆渡人会怎么做？”
林非闻言陷入了沉默，因为他已经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督查司各家瓜分资源互相争斗，刘文韬为了一己私利不顾他人死活，绛星社为了对抗牧誓局不惜拉上整个航班的人陪葬。
这些，就是答案，也是无法避开的残酷现实。
宙见林非陷入了沉默，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你所想，没有了蜀鬼的威胁，摆渡人之间往往会为了利益的分配爆发出更加残酷的战争，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每次蛊潮之后，人类自己还会再起刀戈。
比如东汉末年的三国之争，便是在一次蜀道蛊潮平息之后，各个摆渡人集团之间瓜分权力资源所爆发的争斗。
在这样的情况下，普通人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圈养起来等待瓜分的资源。”
林非沉默良久。
他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了大势下那种无可把握的悲哀，哪怕他一个人坚持自我，换来的也只不过是一份更加沉重的无力。
“人真的，就那么健忘吗？”他失神地喃喃低语。
宙似是看出了他的落寞，缓缓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人，也许从来都不能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但是孩子你放心，即使世间所有的摆渡人都已改变，咱们牧誓局还是会扎死在蜀道上守护百姓！别的影执行局咱们管不了，至少牧誓局，绝不会成为刘家那样的混蛋！
这，也是我对你的要求。”
林非闻言身体一震，他抬起头来，注视着宙关怀的眼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宙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言，转身朝着道涯山走去。
然而林非站在原地没有挪步。
“怎么，还在发什么愣呢？”宙走出几步后回头问道。
“宙阁老，我……还有个问题。”
宙身形一顿。
“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林非小心翼翼但却极其认真地问道。
宙再度停下了脚步，这次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望着前方的道涯荒山。
“果然还是对自己的身份产生疑问了吗？”他心中喃喃道。
林非看着前方宙的背影，脸上有着不属于他这年岁的迷茫。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年兽、修罗煞气，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陌生。想成为普通人的我，结果在摆渡人中都似乎是个异类。宙阁老，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林非再次轻声问道。
感受着林非言语间的不安，宙的眸子里流转着回忆的波澜。
半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孩子，关于你的身世与来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更多，但这座道涯山，或许能给你一部分想要的答案。”
“道涯山上有我的身世？”林非闻言一惊，“可这不是一座荒山吗？”
“行至水穷处，自然就能坐看云起时。”宙稚嫩的嗓音却透着岁月的沧桑，“这，也是我带你来此的目的。”
说罢，宙终于不再停留，快步向前走去。
林非此刻心中还有疑惑，但也只能将信将疑地快步跟上。
“话说宙阁老，这道涯山不一直是咱们局的禁地吗？小时候我想溜上山看云，结果还没到山门口，就被罗老拎回去痛打了一顿。”林非一边挠头一边追了上去。
宙闻言却是微微一笑：“那你倒是挨得不冤，道涯山的确是禁地，但放心，这次有我带着你，便不算违规。”
“咱们上山。”
石子路上，朝霞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