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痛苦
主仆三人抱头痛哭了很久,直到嗓音开始嘶哑,才逐渐停止了哭泣。
“娘娘……奴婢知道您难受,但您如今怀有身孕……还是要当心身子,您这样大悲可不行啊。”狨湖见三人情绪好不容易稳定了一点,小声的提醒道,毕竟苏楚儿现在怀有孩子,她的身子本来就弱,根本就禁不住这样折腾。
听到狨湖嘴里吐出身孕两个字,碧桃和连云彻底止住了哭声,默默流着眼泪,声音哽咽:“姑姑说,说得对,您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了,不能这样伤心,对身子不好……”
碧桃也比起手势:娘娘莫要太伤心,对身子不好。
苏楚儿哭得眼睛红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犹豫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不由得苦笑起来:“呵呵,孩子……”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若是她没有记起一切,她现在肯定会特别开心,但可惜的是她记起了,她开心不起来,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孩子的到来。
这孩子虽然在自己的肚子里,可身上流着的是宁煜琰的血液,要她生下他的孩子,她做不到。
苏楚儿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狨湖,又看向连云与碧桃:“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一事想与姑姑商量。”
连云看了眼狨湖,又看了眼苏楚儿,她没有说话,直接拉着碧桃走了出去。
见她们出去后,苏楚儿吸了吸鼻子,说道:“姑姑,我知道从前你跟在我身边时是得了宁煜琰的命令,你不过是他派来监视我的,你与我都一样,都是他的棋子罢了……从前的时候我对你也有过防备之心,当年回云朝时我故意不带上你,但我也万万没有算到会发生那样的事,说实话,我当年是真恨你……”
狨湖不意外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恨她的人不止苏楚儿一个,她淡淡道:“奴婢这样的人不过是受制于人罢了。”
苏楚儿轻轻一笑,笑意中带着一丝嘲讽与自嘲:“我知道姑姑你身不由己,但我也知道,自三年前我失忆后,你对我也不曾差过,我不奢望你能忠心待我,但我只想问一句,姑姑若我有一事想求你帮助,你是否能答应,是否能尽心尽力的帮助我一次?”
狨湖闻言微微低头,她心中已经猜出了苏楚儿要她做什么,苏楚儿说得没错,要说说忠心对待苏楚儿,她是没有的,她身在后宫,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她是奴隶,是要倚靠主子活下去的人,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只有一个主子就是宁煜琰,对于苏楚儿,她更多的其实是可怜,是心疼。
见狨湖不说话,苏楚儿心中了然,她淡淡一笑:“姑姑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这后宫中的人和事都瞒不过你的眼,我也知道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你主子看过,你从始至终忠心的只有一人,就是宁煜琰……”
苏楚儿停了下来,深吸一口,心中默默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到狨湖身前,缓缓跪下。
狨湖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伸手扶她:“娘娘您这是作甚?”
她推开狨湖的手,头深深底下,双肩颤抖着,泪水从脸颊滑落,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哀婉和决心:“姑姑我知道你对宁煜琰忠心耿耿,你服侍我是因为宁煜琰,这些年你帮助我,是因为你可怜我,我们一起相处的时日也不算短了,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但今日我求你,求你看在与我相识相处这些年的情分上,帮我弄一副落胎药吧……这个孩子我不能留……”
狨湖脸色一变,也跪在地上,深深蹙眉:“娘娘您这是说什么胡话,奴婢知道您心里不好受,但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啊!您要奴婢帮您弄落胎药,奴婢做不到也不能做。”
无辜?苏楚儿苦笑起来,她何尝又不知道这个孩子无辜,可是她不能,她不能生下仇人的孩子,她不能让父皇母后,让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在九泉之下寒心。
她抬起头,眼眸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语气中却带着深深的无助:“就当我求你了,你帮帮我好不好?我真的不能生下这个孩子,真的不能……”
“娘娘,奴婢知道,奴婢明白,可恕奴婢不能做,您腹中的龙子已有三个月大了,就算是奴婢今日答应给您弄来落胎药,这个孩子也不是轻易好打掉的,到时候还会伤了您的身子,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狨湖一字一句说得很是坚定,她说得倒也是实话 这孩子都三个月了,已经在肚子里扎稳根了,想轻易打掉也不是容易的事。
她也不可能答应苏楚儿,毕竟这个孩子要真是没了,她的命保不住,苏楚儿的身子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折腾。
苏楚儿听罢,身子瘫软在地,苦笑着再次流下眼泪,咸咸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到嘴唇上,此刻的她如同凋零的花朵,她的美丽与绝望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看了不禁为之动容。
“我心悲伤,莫知我哀……”她喃喃念着,整个人如同槁木,没有了往日的神采,仿佛所有的希望都已经破灭,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狨湖看着苏楚儿这副绝望的样子,心中轻轻一颤,目光逐渐心疼起来,她对苏楚儿的确更多的是可怜,她也想帮她,可她有她的无奈,有她的身不由己,她深深叹了口气,伸出手试着将她扶起来。
苏楚儿犹如行尸走肉般,目光空洞无神,任由狨湖搀着她坐到床榻上,狨湖犹豫了一下,说道:“娘娘您还是好好养好身子,以待来日生下皇子吧……”
说完后,她又不放心的看了苏楚儿一眼,怕她会如当年一样做出傻事,又出声劝道:“娘娘,奴婢知道您的心中难过,奴婢还是那句话,事已成定局,如今的局面是谁都不想看到的,还希望您尽量想开些,您千万别冲动,皇上的脾气您是清楚的,若您真的打掉了腹中的龙子,皇上他……唉,娘娘,奴婢只有一句话,您就算不为自己,不为腹中的孩子,也要为了您的哥哥,好好活着。”
狨湖知道现在说其他的都不能劝她,只有苏陌宸,毕竟这世上只有苏陌宸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听她提起哥哥,苏楚儿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更加绝望,想必这些年哥哥的处境很难吧,哥哥肯定更加生不如死吧。
她淡淡回道:“多谢姑姑提醒,我明白了……”
“娘娘明白就好,您昨夜受了那么大的刺激,口吐鲜血,今儿又伤心了那么久,您还是躺下好好歇息歇息。”
“好……”
苏楚儿轻轻点头,缓缓躺到床榻上,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的帷幔,狨湖给她盖好被子,趁她不备,从袖中掏出一包药粉打开,朝她轻轻一吹。
白色的粉末扑鼻而来,呛得苏楚儿轻轻咳了两声:“姑姑你……”
她早已哭得心力憔悴,身心疲惫,被狨湖这么一弄,她意识慢慢模糊,嘴里也不发出任何声音,身子感到无力,在狨湖的注视下渐渐的合上了双眼。
这包药是狨湖进来前就准备好的,她怕苏楚儿会做出什么傻事,就想着用这包药让她睡去,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
直到看见她沉沉睡去,狨湖才放心的默默退了下去。
约莫两个时辰后,苏楚儿再次被噩梦惊醒,醒来后又是一身的冷汗。
躺在床榻上的她,感到全身乏力,她梦到了死去的父皇母后,死去的亲人,还有那些无辜发百姓,他们一个个都在梦中指着她,控诉着她带来的伤害,父皇母后在梦中还说她不孝,说她居然怀上仇人的孩子……
苏楚儿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摸着自己的小腹,想到刚才的噩梦,想到宫外的苏陌宸,又想到狨湖刚才说的那番话,她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
狨湖的话不无道理,她若是真打掉这个孩子,以宁煜琰的德行来说,恐怕死的不止狨湖一人,她的哥哥也不会好过,但要她生下这个孩子,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她无法为自己的杀父仇人生下孩子,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她不过了心中的那一关,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不论如何她都要打掉这个孩子。
苏楚儿内心挣扎了一番,随后下定了决心,既然没有人帮助她,她弄不来落胎药,那她就自己亲自动手。
就当这个孩子这一世投错胎了。
她痛苦的闭上双眼,握紧了拳头,狠狠的捶打着自己的小腹,她用出了全身的力气,每一次的捶打都仿佛要将内心的痛苦与绝望挤压出来,她的额头上开始溢出细密的汗珠。
苏楚儿嘴角洋溢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身子因为疼痛不停的颤抖着,手中的动作却不肯停下。
这一幕被鹦鹉尽收眼底,它在笼中左右蹦跶,从嘴里发出声音:“来人啊!来人啊!”
“娘娘!您这是在做什么!快来人啊!来人啊!”
门外守候的宫女第一次听见鹦鹉的这样说话的声音,犹豫了一下后,疑惑的推开门,见此一幕,她惊慌失措的大喊。
连云与碧桃第一时间冲了进来,看见苏楚儿手中的动作,俩人的泪水夺眶而出,直接扑了上去,拉着她的手。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啊!您别做这样的傻事啊!”
任凭连云怎么哭喊,苏楚儿不为所动,奋力挣脱开她们,又毫不犹豫的使劲击打着小腹,此刻的她内心比任何人都要痛苦。
狨湖听见动静也急忙从屋里出来,一进殿内就看见这样的场景,她知道凭苏楚儿的性子,是断不会留下这个孩子的,但她没有想到,苏楚儿竟然用这种方式。
不说能不能打掉这个孩子,但就凭她这样的一下又一下的猛烈撞击,腹中的龙子受不了,她自己的身子也受不了。
“娘娘您别犯傻!快住手!”说着,狨湖一把抓住苏楚儿的手腕,坚决不肯松手。
苏楚儿自知自己的力气挣扎不过狨湖,她泪眼婆娑,声音颤抖着说:“姑姑,你就让我打掉这个孩子吧,我真的不能把他生下来,我过不了我自己……我不能害了他……”
狨湖当然不会允许她这样做,看着连云与碧桃说道:“你们俩快,快压住娘娘的手,我去请皇上来!”
“这,姑姑……”连云和碧桃慌张不已,俩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狨湖见状只能自己用力抓紧苏楚儿手腕,她回头朝着刚才那名宫女着急发说道:“快!快去请皇上来!”
……
而此刻的金华宫偏殿内,只有刚被唤进来的李扬全一人在服侍,他深深的弓着腰低着头站在书案旁,用余光悄悄的扫视着龙椅上的主子。
宁煜琰整个人几乎是瘫在龙椅上的,书案上放着萧涟漪的画像,每每遇到烦心事的时候,他都会拿出萧涟漪的画像不停的摩挲着,将心中的困惑,烦恼默默说出来,似乎是逝去的萧涟漪在保佑他,每一次他倾诉完后,事情都会很好的得到解决。
但这次似乎没有用了,他紧闭双眼,脑海里全是刚才苏楚儿那番崩溃无助的样子,那些控诉他的话,一字一句都深深烙在他心里,他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愧疚与后悔。
宁煜琰不是没有想过,苏楚儿如果突然记起这些事来,他应该怎么做,怎么面对,他明明已经想好了数十种方法,可真到了这天,他完全慌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苏楚儿。
苏楚儿寒心绝望的目光,冰冷的语气让他整个人愧疚得不行,他甚至开始后悔当初造反的决定。
说来也怪,自从遇见苏楚儿以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无法控制自己对她疯狂的占有欲,他害怕苏楚儿离开自己,所以他后悔了,他一看见苏楚儿对自己冷漠失望的样子,他就后悔了。
当初要是没有造反,就不会发生这些糟心的事。
宁煜琰叹着气,愧疚与懊悔似乎要把他淹没了,他现在急切的需要一个人来告诉他,他轻轻开口:“李扬全,你说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若当年朕没有造反,她的父皇母后没有死,那朕与她是不是不会这样,是不是就会平平淡淡的走完这一生……”
他的这些话让李扬全愣住了,他跟在宁煜琰身边数十年,第一次见他这样,想想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是一个心思缜密,说一不二,是一个从不会为了儿女之情而耽误一切的人,即便是从前的萧涟漪,他那么在乎的一个女子,当年因他与宁煜晟的权利斗争而死时,他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没有后悔过自己做出的决定,没想到只是一个苏楚儿就让他变成这种样子。
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居然也会有一天因为一个女子变成这样。
李扬全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想了半天,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皇上,您千万不要这样想,您是天子,您没有错,您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西关千千万万的百姓。”
呵!百姓,宁煜琰当然知道是为了百姓,就是因为百姓,因为王位才把他困得死死的,当年要是没有发生那些事,也许他就是个闲散的王爷,萧涟漪不会死,他不会娶了苏楚儿,自己的孩子怕是都会练剑习武了,更不会发生后面那么多事。
想想这些年,他千方百计的将苏楚儿禁锢在自己身边,只怕她离开,他只想好好与她相守一生,不离不弃。
但造化弄人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是天子又如何,他受天下世人敬仰又如何,他还是无法掌控这一切。
李扬全又继续说着:“皇上,恕奴才多嘴,要奴才说皇后娘娘记起那些前尘往事不过是迟早的事,如今娘娘记起来了,您不可能再让她失忆一次,您不必太过忧心,您想想娘娘现在腹中还有有皇子呢,娘娘是个心善的人,肯定不会……”
宁煜琰没有听清后面的话,他的关注点一下子就放在了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身上,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唰’的一下睁开眼:“对,孩子……快!摆驾永宁宫。”
见宁煜琰慌忙起身脚步急匆匆的,李扬全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宁煜琰刚踏出金华宫,就碰上了来通报的宫女,宫女一个不注意还差点迎面撞上他,幸亏李扬全眼疾手快的挡住了。
“混账东西!是哪个宫的!竟敢这样横冲直撞的!不怕惊了皇上吗!”
宫女赶紧跪在地上磕头,喘着大气:“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婢是,是永宁宫的……”
一听是永宁宫的,宁煜琰瞬间心头涌上不好的感觉:“怎么了?可皇后娘娘出什么事了?”
宫女喘着粗气,不敢停顿一下,连忙将苏楚儿的所作所为一一说出来。
宁煜琰听完后,神色凝重,果然,他猜得没错,刚才一听李扬全提到他孩子,他就忽然想到,苏楚儿那样的性子,肯定是不愿留下这个孩子的,现在又听宫女这样说。
他瞬间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绝望,语气着急:“还愣着干嘛!李扬全去,去宣太医,快!给朕摆驾永宁宫!”
李扬全点着头,往反方向跑去,宫人与侍卫们也不敢耽误一刻,立即执行着他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