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断联
三个夜晚有多甜,分别的时刻就有多难舍。苏盈想送阮立君去机场,硬是给他拦下了。
“这么晚了,来回都要一个半小时,明天还要上班呢。”
“你到那边更晚呢……”
“没事。”
苏盈再次猫进阮立君怀里,幽幽地说:“那你走吧,我楼都不想下了,不然失落会像个尾巴一样,越拖越长……”
“好。走了。”
阮立君也毫无表情地拉起行李,默然开门。苏盈在后面看着他下楼的背影,也默默地关上了门。
房间一下子空空荡荡,下一次见面,也许是一个月以后,端午的三天假期,也许,要好几个月以后……这样的两地分离,对于热恋中的男女,真是锥心刺骨的折磨。苏盈多想结束这样的处境,但主动权不在她手里,她只能无尽地等待,并在这漫长的渴盼中间歇性地品尝一点点甜头。
两地相思,以前靠鸿雁传书,如今通讯便捷,手机电话和短信,除了不能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靠声音和文字,倒也能瞬间得到弥补和抚慰。
然而,就在阮立君离开后的第九天,也就是5月12日这一天下午,苏盈在外面办事回单位的途中,发现大街小巷不时聚集起一撮一撮的人群,大家都有些慌里慌张,苏盈也不明所以,到了行里才听同事们说,刚才地震了,整幢楼都在晃,大伙都拼命往外跑。苏盈当时在室外,倒没什么感觉。大家都惊魂未定,猜想着可能哪个地方发生了大地震。果然,一个小时后,网上就爆出了四川阿坝州一个叫汶川的地方发生了里氏80级大地震的消息,再后来,整个互联网便铺天盖地传来有关地震的各类图文消息,情况实在惨烈,不忍卒睹。随着各路媒体的实时跟踪报道以及现场直播,全国人民的心揪结成了一团,大家无心工作,守着电视和电脑,全力关注着震后人员伤亡情况和政府及民间救援团的最新动态。然而,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破坏性最强、波及范围最广、灾害损失最重、救灾难度最大的一次地震,在每天的新闻报道中,灾区的伤亡人数急剧攀升,每天都增加成千上万例。据新华社报道,截至5月31日,汶川地震已造成68977人遇难,367854人受伤,失踪17974人,紧急转移安置151474万人。
地震后,社会各界企事业单位、知名人士和普通民众,乃至海外华人华侨,都积极主动自发捐款捐物,一些行业明星和社会热血青年甚至还赶往前线参加救援。那段时间,汶川地震和救援占据了每个人的神经,个人的日常生活显得无足轻重。在如此糟心的大背景下,苏盈对阮立君的关注和想念也转淡了不少。
可是,到了六月初,阮立君晚间的问候短信莫名就没有了,苏盈一开始有些生气,也没主动联系他,第三天实在忍不住给他发了一条,竟然没有回音,苏盈立马拨通了他的电话,对方传来已关机的提示音。苏盈一下子心慌不已,512地震的心理冲击和创伤尚未褪去,她更担心阮立君是否出事了,不然平白无故怎么会突然不理她,甚至失去联系?
当天夜里,苏盈时不时地拨电话过去,阮立君的手机却始终处于关机状态。苏盈无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除了担忧,她也情不自禁地有了莫名的猜疑:此时,他是否耐不住寂寞,跟另一个女人在你侬我侬?
第二天一早,苏盈又是电话又是短信,始终没有回音,她有些坐不住了。她很想跑去阮立君父母那打听,他们有没有联系过他,有没有了解他近况。但她还是忍住了,她不明不白地出现,会让他父母怎么看她,她凭什么呢,万一他们还不知道阮立君的电话一直联系不上,她一去,不是徒添老人家的担忧吗……
这样想着,苏盈硬着头皮出门去上班,一整天都心事重重,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她赶紧回家,整个晚上就守着手机,却一直没等来动静。明天是端午假期前最后一天工作日,如果再没音讯,她打算一早就订机票,亲自飞去找他,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一早醒来,苏盈突然灵光一闪,她顾不得先洗漱,跑去书房开电脑上网,从济南银监局官网进去,用纸条抄下了该局对外公布的联系方式和座机电话,她打算九点以后打电话过去问问。
好不容易捱到九点,早早到了公司的苏盈,重新借故上厕所,走出办公楼外到一处无人过往的空地,拨通了那个座机电话。很快有人接了起来,很有礼貌地自报家门,苏盈怯怯地问:“请问,阮立君在吗?”
“哦,他不在,这几天出门办事去了。”
“是出差吗?”
“哦,不好意思,领导们的行踪我们不便透露。——您是他什么人,您有什么需要转告的或者留言,我们帮您转达。”
“哦,不用了。谢谢。”
苏盈赶紧挂了电话,像做贼心虚似的,心砰砰直跳。她慢慢走回办公室,一路上情绪略微平静下来,从这一通例行公事般的电话里,她多多少少可以推断出一点信息,阮立君这几天确实有公务在身,应该没有出事。那边主动说要帮她传话,说明他这几天手机不方便对外联络,他们工作人员也是知道的,那也排除了阮立君因为个人原因故意关机或者不回信息,没有什么莺莺燕燕的事。
但她还是不太放心他。回到办公室,苏盈立即打开电脑,在网上订了晚上八点飞往济南的航班。节日的机票价格很贵,比火车足足贵了八倍,她也顾不得这些,对那边的情况心里也没底,只买了去程票,回程的,打算到了那边见到他后再说。
下班后,苏盈飞速回家胡乱收拾了一点行李,早早赶去机场等候。晚上10点半,她已经站在了阮立君那套公寓房门外。她按了按门铃,久久没人开门,再敲门,越敲越响,惊动了旁边一家住户,一个中年男子探出头来,睡意朦胧地,口气不耐烦地问:“你找谁啦?”
“不好意思,我想问问这户人不在吗,您有没有见过他?“
“早上刚见过,跟一个女的出门了,晚上就不知道了,没碰到……“说着砰地一声又关上了门。
这不明不白的一句话,让苏盈的情绪瞬间跌落谷底。她又一次试着拨阮立君的电话,还是关机。她默默地回转身,下了电梯,凭着当初在这附近溜达的一点记忆,走了一段路找到最近的一家酒店办理了入住。第二天一早,她本想再一次上门去找阮立君,或者干脆坐在他门口,硬等着他出现,但越来越离谱的猜测在她脑中发酵,她一气之下,拉着行李径直去了火车站,买了最近一班火车,当天就回到了南州。
又是一周过去了,苏盈始终没等来阮立君的消息。她也不再拨他电话发他短信,她的心越来越冷,她发现除了那点温存,她对这个男人竟然如此陌生,他好像始终戴着面具,她无法走入他的内心深处,他也从来不在苏盈面前袒露他的心声,无论悲喜。如此想来,他对苏盈的感情,对她这个人,应该是浮于表面的——也许仅仅是因为,这是苏盈自动送上门的缘故……
苏盈感到一阵羞愧。她要下决心,忍住不想他,她要慢慢再次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回到正轨。当苏盈重新将注意力转回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发现她这一个月的例假迟迟没来,本该5月20左右的事,竟然因为汶川地震和之后阮立君的销声匿迹而疏忽了,蓦然惊觉,现在已是六月最后一天,竟然还没要来月事的迹象。苏盈慌了,心想着明天就请假去医院检查检查。
第二天一早,她就给部门主管发短信请假,借口肚子有点不舒服,要去看一下医生。没想到,主管领导立马打来电话,火急火燎地问:“没大问题吧,是吃坏了肚子还是怎么的?能忍的话你上午还是先来一趟行里,先把半年度活动策划初稿弄弄完,上面催得紧呢,要我中午下班前必须拿出来。”
“哦,那行,反正我弄得差不多了,只剩一点尾巴。——我下午再去看医生吧。”
“好,那就先这么定了!”
苏盈挂了电话,心想这事无论结果怎样,反正也已成定局了,也不差一天半天的。于是她又洗漱一番,换上工作服,简单吃了点早饭,就出门上班了。
临近中午,苏盈将策划稿最后一部分写完后,重新又检查修改了一番,才将电子版通过内部邮箱发给了陶主管。正当她从电脑桌前挪开,起身站起来的时候,突然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疼痛,随之她还感到内裤上有湿漉漉的液体流出。她惊恐不已,强忍着疼痛挪步去洗手间想一看究竟,当她脱下裤子的时候,不要说内裤已经被染红了大半,连工作裤上也沾染了血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月经阻滞了一段时间后异常的表现吗?可这出血量太多了吧……苏盈塞上卫生巾,赶紧起身穿好裤子,打算趁中午大家用餐和休息时间不注意她,赶紧去医院检查一下。她不敢快步大走,她感觉下身一直不停地在汩汩流血,人还没走到办公室门口,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腿一软,大脑轰然关闭,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清醒过来,她已经在医院急诊室的病床上了,手腕上还挂着点滴。主管领导和办公室同事都来了,他们神情有些异样,苏盈也不明所以,开口便问:“我怎么了?”
陶经理好像有些为难地朝周边看了看,欲言又止,转头对其他同事说:“要么你们先回行里,这里也没啥事了,我跟苏盈说两句……”
同事们就知趣地退了出去。幸好陶经理也是女同志,四十来岁,平时还算好说话,特别是工作之外,常常像个知心大姐姐,对苏盈她们小年轻没少语重心长地指点甚至说教。现在遇到这个妇科上的问题,苏盈也没觉得两人之间有多难以启齿。
“苏盈,医生诊断了,你这个是宫外孕,属于输卵管破裂,医生已经给你做了腹腔镜手术,右侧输卵管已经切除了……”陶主管尽量压低了声音说。
什么是宫外孕?苏盈从来没听说过怀孕还有这档子事,但她忍住了没有问出来,她只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晕厥,上下惊动,估计现在全行人员都知道了她这个事。不用说未婚先孕,人家本都以为苏盈压根就没有男朋友,现在竟然平地起惊雷,不仅暗中交了男朋友,还怀了身孕,出了事那个男人还不第一时间现身,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陶主管见苏盈不吭声,就安慰她:“也没多大点事,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现在都21世纪了,未婚先孕之类的现象,大家也是司空见惯了,纯属个人私事……不过你这个手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流了那么多血,元气大伤,你得好好休养。医生说一周后可以出院,你也不用急着上班,刘行长交代过了,给你批一个月病假,你好好在家休息恢复……”
“谢谢领导……“苏盈真的有种无言以表的感动,这样的时刻,她们都没有冷眼相向弃她于不顾,还像家人一样帮助她宽慰她。
“没事,这么久共事下来,再怎么地也有了感情。再说作为领导,也应该关心下属。——好了,下午行里还有个会,我得先回去了,有事尽管给我打电话。对了,行里给你请了个护工,这几天就让她照顾你。“
“嗯,好的。谢谢。“苏盈低声应着。
傍晚,苏盈被转到了普通病房。她闲躺在床上,突然感到万念俱灰。不用问,以她有限的生理知识,她也知道割掉一侧输卵管,以后必定会影响怀孕几率。更让她伤心欲绝的是,在她人生如此狼狈、无助和艰难的时刻,那个她深爱的男人,依然杳无音讯,对她不闻不问,让她独自一人承受这一切痛苦,还有那可想而知的流言蜚语……
除了单位同事已不可避免地被动公开,苏盈没有向任何人坦露这件事。所以当她看着同室病友都有前来看望她们的亲朋好友,反观自己,孤零零躺在床上,显得异常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