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庆典
国庆长假一过,行庆活动的准备工作便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直到庆典前一天,人事行政部的同事才将确定出席的领导和嘉宾名单发给了企宣部。苏盈随意看了一眼,没想到阮立君的名字赫然在列,她才想起,阮立君调去的银监局,是全市银行业的监管单位,免不了要跟全市大大小小的银行机构打交道,当然,苏盈知道,她绝没有在联合会时那样能够直接而频繁地见到他,最多在重大的公司活动中,作为企宣部人员,通过照相机镜头看他一眼,然后在文字报道中写进他的名字。但苏盈还是隐隐地期待,许久未见,她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他,哪怕远远地看他一眼,也已足够。
庆典活动从上午九点就开始了,开场表演、答谢新老客户、先进表彰等等一系列活动,有条不紊地推进,人头攒动,颇为热闹,直到下午三点,活动才进入到来宾庆贺、领导致辞环节。阮立君作为南州银监局副局长出席了庆典仪式并上台作了简单的讲话,近距离对着他拍照的任务由同部门的一个小伙子担任,苏盈始终只能远远地观望。
在晚上的文艺演出和主题晚宴上,进进出出忙乎不迭的苏盈终于在阮立君开门出来上洗手间的一刹那,四目相对,撞上了。
“苏盈。”阮立君似乎显得并不惊讶。
倒是苏盈睁大了眼睛,在她已经泄气了的时候又意外地面对面碰到了他。
“阮主任……”苏盈一慌乱,忘了改口。
“怎么样,这里工作还适应吗?”
“还行,挺好的。”苏盈边回应着,边心想他难道一直关注着她,老早知道她跳槽的动向了?
“那就好。”阮立君点点头,走开了。
直到整场晚会结束,苏盈都没机会再靠近他。待宾客悉数散去,企宣部会同人事行政部将场地收拾了一番,时间已经接近八点。苏盈匆匆背起包,准备回家。她推开会场大门,看到旁边的会客室灯光亮着,里面还有人的谈话声,她也没在意,径直从门口走过,想不到从里面传来阮立君的声音:“苏盈,一块走吧,顺路捎你一段。”
苏盈赶紧退回到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原来他一直跟她们刘行长在闲聊。阮立君起身走了出来,刘行长跟在一旁,和颜悦色地对苏盈说:“小苏你看,你的老领导这么关照你。”
苏盈感到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接话,阮立君轻描淡写解了围:“刘行长是我高中同学,他开玩笑呢,不用紧张,以后在刘行长手下努力工作就行了。”
说着,他自顾自往前走了,苏盈只好像只小绵羊似地跟在后头。
“阮兄,那我不送了哦,你们慢走。”刘行长在后头挥手示意。
“好,走了。”
苏盈跟着阮立君来到停车场,上车前仍然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开门坐到了副驾驶室。
还没等苏盈伸手拉安全带,阮立君主动探过身来帮她取下来系上,一边若无其事地解释他这个安全带不是很顺滑,不太好拉。
苏盈两颊飞红发烫,幸好光线暗淡,不被察觉。心里想的却是,只要还对那一晚共食饺子书房独处的情景存有记忆,即使好久未见,两个人心里的疏远感很快就会自动弥合,转而便浑然不觉地贴近起来。看得出来阮立君对她已经放松了某种戒备,更像是自己人的样子。只是苏盈这边,经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的猜疑、幽怨和想念,反而有点生分,一下子又觉得离他远了不少。
“阮——哎,我现在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了,改口好难,就好像重新认识一个人似的。“苏盈傻乎乎而不自知地直言。
“随你怎么叫……“阮立君默然一笑。
“你家也住在东部这边?“
“哦,我去帮我爸爸拿个东西,顺路。——我父母现在住的房子太老了,楼层也高,不方便,一直想给他们置换一套,我工作忙,也没时间四处看,上次去你家看到小区环境挺不错,房子也蛮好,上个月就买了一套,原本装修挺新,只局部改造了一下。最近陆陆续续在搬,准备下个月让他们住过来……“
“挺好的。”苏盈实在想不出拿什么话来接。心里却暗自欢喜,有二老稳居于此,以后再也不怕见不到他。不过他选房于此,其中缘由,真的如他所说这般简单?在他心里,是否同样也想彼此靠近一些,能够多见她一面?
两人无话,大概是为了压制静默中晕染开来的某些情愫,阮立君随手打开了收音机,电台里正在播放李宗盛的歌,起先是一首《漂洋过海来看你》,没一会,就轮到了《鬼迷心窍》: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这首歌,是苏盈最钟爱的一首,歌词写得好,曲调也优美,然而此时此刻它一字一句如此分明地撞击着黑暗中两个人的心房,更像一个不请自来的代言人,替彼此表露心迹。
汽车缓缓驶入小区,不一会便停在了苏盈家斜对面一幢楼的停车位上。
“要不要上去看看?”阮立君熄了火,解下安全带,转头轻声问她。
“好啊。”苏盈本就暗暗期待着他的邀请。
“走吧。”
苏盈跟在阮立君后面。这是二楼东首的一套88平米大两居,一进入就感觉到比苏盈的宽敞了很多。里面的摆设朴实无华,全套中式家具,有的腿脚还裹着包装纸,没有拆封。阮立君指着其中一个房间说:“这是我爸爸的书画室,大部分物品已经搬过来了。”
苏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除了一个两开门的立式玻璃书柜,三面墙上都挂满了书画作品,山水、花鸟、人物,书法,都有,落款都是同一个人阮新安,旁边都有红色钤印。
“你爸爸是书画家?”
“哦,纯属老爷子的爱好。退休前他一直在老家县城书画院工作。”
“那你也算是从小耳濡目染,写得一手好字……”
“呵,一点皮毛而已。“
阮立君说着,俯身打开书柜,上下翻找一番,似乎没找到,又起身四顾,停顿了一会,扭头对苏盈说:“要不帮我研墨吧?”
“啊?”苏盈一时半会没听明白。
“老爷子有怪癖,写字作画从不用工业墨,一定要手工研磨的。他说有一大罐之前他磨好的被提前搬过来了,叫我帮他找找,这几天他要用……”
“可以啊,不过我都不知道怎么操作呢,一向都成品墨用用的……”
“没事,简单的,很快就能上手。”
说着,阮立君又重新俯身去书柜里取出墨条、滴管和砚台,放在了房间中央那张宽大的创作台上,又只身去外边拿碟子装了一小撮清水来。
“要我研墨,那你干嘛呀?”苏盈放松下来,本像平常朋友之间随意一说,想不到在阮立君面前,这句话听起来忽然有点娇嗔的意味,苏盈自己都感到脸红,恨不得一口吞回来。
“我就看你磨。”阮立君显然也被逗乐了,走到她身旁,带着笑意,眉眼间难得一见的俏皮。
“好吧,那你先示范一下……”苏盈撅起嘴,挑衅地看他。
阮立君拿起滴管,从碟子里吸了口清水滴在砚台上,拇指和中指捏起墨条,食指紧紧按着墨条顶端,慢悠悠地在砚台的水滴中画圈圈。
“看着蛮好玩的……”苏盈咧嘴一笑。
“那你试试。”阮立君将墨条递给她。
苏盈依样画葫芦般拿着墨条转圈圈。阮立君在一旁笑着,提点她要让墨条底部充分接触台面,轻重适中,张弛有度。
“说说容易……”苏盈再一次撅起嘴来。
想不到阮立君直接张开手握住她的,手把手教她领悟其中门道。这下苏盈顾不得手下的动作,只感觉到心脏砰砰狂跳,再也不敢作声。也是奇怪,若放在一个不喜欢的人身上,这样的行为动作,有种好色之徒的油腻猥琐感,难免让人反感抵触,可放在喜欢的人身上,这简直就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而且还让人暗生期待,流连忘返。
很快,阮立君就松开了手,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侧身靠着创作台继续看她,边看边说:“磨久了就感到枯燥了吧?我小时候老是被我爸抓着研墨,占用了我多少跟伙伴们的玩乐时光……”
“你很贪玩吗?我想你应该是个整天窝在屋子里看书写字的家伙,不然怎么成了高考状元呢……”
“喂喂,说话请注意分寸哦,我好歹也是你领导欸,怎么成了你口中的‘家伙’?”这下轮到阮立君用上了嗔怪的语气。
“哦——下不为例。”苏盈也俏皮地回望他一眼。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磨,静静地看,浑然忘了时间。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永远觉得时光飞速,永远觉得待不够,这是不是佛教中所谓的人生三毒——贪、嗔、痴呢?苏盈很想知道,阮立君是否也有着同样的感受,是否也贪恋着这克制中暗流涌动的情意和温存?
直到午夜十二点,他们才惊觉夜已深沉。两人都不说分别的话,就是默契地放下墨条,一个关灯,一个等待,然后轻轻关门,一起下楼。
苏盈看着阮立君开门启动车子,他摇下车窗轻声说了句走了,然后缓缓驶出了小区。苏盈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想到了一句“春风沉醉的夜晚“,而此时,秋风吹衣,夜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