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转变的悲剧（四）
很难以形容这样的情绪，该说愤怒吧，却也掺杂些无奈在里面，进而更多感受到的是哭笑不得，对此明显意见不同的沐则是皱起了眉头，捂着似乎还有些发疼的腹部幽怨地开口道：
“好啦！你别笑了！夏辉老师！看到我受苦很有意思吗？”
“怎么可能！你别乱说啊！我只是想到高兴的事情忍不住就……哈哈哈！！”
换做平时我肯定不会这样忍不住，但一想到下手的家伙是那女孩，完事还是沐她自己闲的慌找上去搭话，结果不知道哪里碰到人家的雷点被一拳打趴下的情形，就实在太有戏剧性了。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她手下留情了，如果在那之后我接到的电话不是沐她自己，而是警察或者医院来的告危通知，那一切就要另当别论了。
“这种时候你就莫名大条呢……夏辉老师，呃……！”
“抱歉抱歉，先躺下来放松放松吧。”
小心翼翼抱起来面色痛苦的沐，我将有些面红耳赤的她放在了自己的床上，接着为其盖上了棉被。
“虽然没有伤到内脏器官，不过大夫不是说了吗？静养段时间为好，你就给打工的地方请个假好好休息吧。”
“……嗯……”
接到她去医院检查完后回来的路上我就不禁这样想过，沐的身体非常轻盈，完全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负担。
而明明如此却还经常向我抱怨什么“体重又增加了”诸如此类的话，着实非常可爱。
“沐姐姐，矢车菊拿来了冰袋喵，看网上说可以镇痛，要不要试试喵？”
“那个……虽然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是要放在暖呼呼的肚子上果然还是有点太刺激了……”
大冬天本来就很冷的天气里，好不容易钻进被窝，然后你要在里面放冰袋子？
这种时候小家伙的表现就十分的单纯和想当然，不禁让我捂住额头，感慨现实和理想之间那巨大的裂隙。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去那个老旧小区里面啊？”
坐在沐的身边，我想起来自己以前混迹地下的时候，当时那个地方就已经非常破败了，尚且还有人居住完全是因为租房便宜，自己也曾有过试一试的想法。
只不过后来名声稍起，每每执行任务也都会有个人帮忙准备安全屋，就没有再考虑过了。
“唉……这个我没有和夏辉老师说过吗？”
发完短信后，沐仿佛理所当然的模样略略撑起了身体来靠在枕头上，继续解释道：
“倒没有什么很特别的理由……就是突然有些想家了，顺路回去看了一眼而已……我和爸爸妈妈在有钱之前居住的那个房子……”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似乎是在怀念自己曾经和父母的时日，每当有这种倾向的话题，我都会如此感受到沐仍没有完全放下过去的纠结。
“刚来到新海市打拼的时候很穷嘛……之后就有了我，为了户籍的问题还要四处打关系，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所以在那里过的一直不好，想起来都只有痛苦的回忆……”
“很现实啊，就和我刚来到这里差不多。”
区别是那会儿自己就已经没有父母了，并且最终走上的也不是什么正路，反而堕落进了黑暗的地下——当然这种负能量的话我肯定不会说出来的就是了。
“这方面我们倒是也颇为相似呢，夏辉老师。”
说起来，不论是我还是沐，又或者是矢车菊她，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和自己的父母所分开了。
或因已经去世，或因不想要回去，在意识到这一刻的自己猛然发现，或许我们之间的联系和相同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遥远。
“是啊，虽然那个地方留给我的只有不好的影响，但无论如何，也是自己和爸爸妈妈待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家，所以才会想着去看看，即便早已离开许多年了……”
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否认又或是在逃避，沐苦笑着闭上了双眼，继续开口道：
“只是没想到会恰好碰见矢车菊那孩子的妹妹，然后还被不明不白的揍了一拳……呃，一想到这个就又开始疼了，也许我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容易走霉运吧，夏辉老师你觉得呢？”
“我？我哪里有资格评价你，半斤八两，甚至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翻开九年来发生过的事情，就没有几件是顺心的，听说倒霉透顶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缝，如此重量级的组合能够同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何尝不是一种苦涩的欢喜呢？
“妹妹她印象里就是比较毛躁的类型……但是矢车菊也不明白沐姐姐到底是哪里激怒了她，完全设想不到……”
若有所思地说着，小家伙她把冰袋子放进了水盆里，接着回过头来看向窗外，夏季郁郁葱葱的枝叶此时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了修剪过的光秃秃树干。
“但是不论如何，矢车菊也不能原谅这种肆意伤害他人的行为，尤其是对于沐姐姐和夏辉来说……等到抓住妹妹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很难想象这种话会从你的嘴巴里面说出来……也许我们的教育方针确实问题很大……”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种简单明了的朴素道理虽然很容易激情认同，不过在如今法治的社会上还是有些过于野蛮了。
说到底也没到什么灭门程度的深仇大恨，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要在道理上讲明白小家伙的选择，以及自己的真实想法。
“话说回来，那孩子既然是想要把矢车菊带回妈妈身边的话……为什么她们的妈妈自己却没有出现呢？”
不是没有想过沐的问题，然而即便是身为女儿的小家伙也回答不上来，这种超脱常理的情况实在是令人无从下手，我便只好说出自己和警方猜测的结论来：
“最大的可能是……那女孩和矢车菊的母亲因为‘某种理由’不能亲自过来，或者说被‘其它事情’所耽搁，就像是在行动之前需要先做调查，等到确认万无一失的时候才最为保险……”
“我怎么感觉听了一堆废话呢？夏辉老师？”
犀利的言辞，但是这也不怪沐，说到底推测就是那样，如果想要解开一切的谜团，还是需要先找到矢车菊的妹妹，然后一步步接触她们的母亲。
“总之……我和小家伙会继续努力的，沐你就注意点吧，先把身体养好，距离高考也就只剩下半年了吧？可不要关键时刻出现事故，那就得不偿失了。”
“……我会的，夏辉老师……”
仿佛无精打采似的回答，一时之间我也搞不清楚沐到底是怎么看待学校和高考的，总感觉她对此非常不上心，然而成绩却又非常好，自己大抵是没有资格说她的。
“……‘利剑’警官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么？”
“没有喵。”
极为简短的问答，在披上外套带着小家伙走出画室后，冷冽的寒风如同刀割似的刮的脸颊生疼，而抱着我手机的矢车菊则表现的更为夸张，几乎就要将整个头都给缩在兜帽中了。
“唉，真是头疼……”
不管是从被破坏的自动贩卖机和店老板的证词上，还是从沐被意外攻击因而失之交臂的现实上，我们似乎一直都和那女孩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数次近在眼前的机会，最终却落得一空，这样的感觉非常不好受，即便是在联系“桥”告知“冰糖”事情的情况后，作为回礼的请求，至今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毕竟只要我们想要藏起来的话，不管是警察还是地下的罪犯，都是无迹可寻的喵。”
不得不承认，小家伙她说的没错，当需要的时候，这种能力可以带来极大的便利，反之则会成为难以越过的阻碍，着实令人感到深深的无力。
“似乎走进死胡同了喵……”
软绵绵的触感，小家伙她紧紧贴到了我的身上来，尽管如此自己却也难以舒展开来紧皱的眉头，而她则见状伸出手来拍了拍我的背，轻声低语道：
“别太给自己压力，事情总能找到出路喵，矢车菊有现在的生活就已经非常知足了，只要夏辉好好的，矢车菊认为比什么都要重要哦。”
“……哈哈，那算什么啊？我明明年纪大很多，却要你来安慰自己吗？哈哈哈……”
无需刻意隐瞒想法，非常诚实地抱住了小家伙，唯有这样才能让我稍稍忘记现实的麻烦，沉浸在一丝丝故乡般的慰藉当中。
“喝点热饮吗？我请客，想点些什么？”
“矢车菊怕烫的说……还是不要了喵，回去喝水就可以了。”
罐装咖啡的味道，也就只是说得过去，若不是因为方便而不需要排队，想必自己也不会选择这样的东西，而小家伙对此也抱有肯定的态度，虽然理由并不相同就是。
“夏辉很喜欢喝咖啡吗？”
“喜欢吗……？倒也说不上，就是单纯想要提神的时候会买些来喝……上一次还因为这个中了迷药差点完蛋，说来也是好笑，呵呵……”
大概是长时间的脱离环境，致使自己没能保持以前的那份警惕和专注，才中了“快递”下三滥的招数。
若是如此，那或许也是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我终于在三年前的集会血案后，变得像是正常人了一些起来。
“这种人类的工业制品……矢车菊也不喜欢，能够感受到非常强烈的负面情绪……就好像是烧焦似的难闻味道喵，实在非常冲……”
“大概是因为这东西本身就是廉价的量产货吧……话说这不应该算是优点吗？”
除了鲜榨的果汁，对于其它的食物或是饮品，小家伙的表现总是非常奇怪，这在半年前还并非如此，只是最近的趋势越发明显，就好像评鉴家般“挑挑拣拣”。
“要知道我们脚下土地的人口可是以亿计算的，这样的大国尽管物产再怎么丰富，想要满足所有人的需求也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将罐内的液体饮尽，虽然话是自己说出来的，然而却也不由自主地思索起了这件事。
诚然对于整个社会来说，小家伙她们的存在实在过于特殊，而人类似乎才是一个个被包装好的量产货。
就像以前听到学校里面凌晨五点多就要起床跑操的时候，难免会有流水线般生产一模一样“东西”的感觉。
“听很多鸡汤说，要活出自己的人生来，不过放眼实际，大部分人还是墨守成规地过着日子，尽管如此也已经算得上‘幸福’了……至少不需要为衣食住行而担忧，对吧？”
“那……代价是什么喵？”
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小家伙脱口而出的话语，却顿时令自己感到愕然。
“如果说为了谋求更高的发展，城市楼房层层盖起，工厂也日夜不停的加工生产着‘咖啡’……那到底是谁在付出这一切，又是谁牺牲了自己喵？”
“可是那些事情的话……总要有人来做的，不是么？不管抱着怎么样的情感，对于工作还是要完成的，生活所迫……”
“……‘不管抱着什么样的情感’么？”
回答不上来的我，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而对此心知肚明的小家伙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蹲下身体捡起了我放在盛满垃圾桶上的咖啡罐，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起来。
“怎么了？是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对于这样的行为，尽管已经如此生活了许久，我也依然感到困惑，终归是因为物种的差距，所带来无可缝合的裂隙吗？
“生产这样的罐子，到底需要多少步骤喵？从模型到罐装封口……分发到市场，然后被摆到货架上，人们花钱买下……再之后又会怎么做喵？如此抱有情感的人……究竟又有多少喵？”
“什么……？”
又是我无法回答的问题，小家伙她站起了身体来，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我感到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仿佛空气当中有无数的丝线在牵扯着自己，却又转瞬即逝。
“夏辉……矢车菊明白了喵，‘情感’的附着会是这样的强烈……就像是矢车菊记住夏辉的‘味道’那样，其实只是‘情感’的依附……对于一件事物付出‘情感’的话，就会这样明显喵……”
“那是……什么意思？”
就像是突然发生了转变似的，矢车菊她转过身来，橙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光彩，如同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小家伙她只是喃喃地解释道：
“矢车菊清楚该怎么找到妹妹了喵……她的‘情感’，矢车菊已经记住了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