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希望如此
倪晴可一直以为虎族的族长选举是坐在一起，投票决定，可这会儿才知道，是需要打擂的，最后胜出的兽人，就是下一任族长。
寅昂带她走上高台，按着她的肩让她坐在主位：“小晴可，这里视野最好。”
说完这句，他就走了下去，倪晴可看着他的背影，说：“我会在心里念亥雪的名字，所以你一定会赢。”
寅昂回头说：“小晴可，运气这东西，只能自己用，是不能转借的。”
他说：“不过没事，你已经给了虎族更好的东西，所以，可能我输掉反而更好。”
倪晴可坐在高台，看着他一步步走进广场，又上了擂台，面对与他争夺族长之位的对手，豪迈一笑：“来来，我们比过一场，你若能赢我，我便将虎族交付与你。”
这是倪晴可第一次见寅昂出手，虎族儿郎无负血脉里的霸道凶猛，一招一式，拳拳到肉，她浑身战栗，只觉得这不像是争个输赢，倒像是要拼个生死。
在寅昂又一拳砸落在这个兽人的腰腹时，激发出了这个兽人的凶性，直接变化成一头巨虎，咆哮着扑了过去，未等近身，就被寅昂一脚踢翻，掉下擂台倒地不起。
倪晴可满心欢喜，为寅昂骄傲，剩下的几局，寅昂皆胜，他身上带着高昂的战意，和浓烈至极的凶悍之气。
在最后一位兽人上场时，整个广场都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四周传来窃窃私语声，有兽人对这场战斗的结果不太看好，拥护寅昂的一众兽人也开始面露忐忑。
倪晴可认识这个兽人，正是当时送寅昂回族的时候，用称斤卖两的目光打量她的兽人，还吓了她一跳，据说是寅昂同父异母的弟弟，叫寅冽。
如果说寅昂的性格是冉冉升起的大日，刚强迅猛，那他就是地底的文火，不打眼，却在默默的等着猎物踏入陷阱，然后将其困于囹圄。
阴郁又危险。
倪晴可大皱眉头，下一刻，她就发现寅昂向她看了一眼，这一眼跃过重重人海，看不出什么情绪，倪晴可紧握扶手，她起身对寅昂挥了挥手，寅昂也抬手摆了摆，袖口处隐约能看见腕上的彩绳。
这是倪晴可最不忍心看下去的一场战斗，寅冽从一开始就变化成巨虎，战斗力大大提升，而寅昂却始终以人形战斗，一拳一脚，鲜血淋漓，酣畅淋漓，他抹去嘴角鲜血，喝道：“君临！”
巨虎咆哮，以同样的威势与之对抗，一掌拍到寅昂身上，寅昂倒飞出去，在空中翻滚一圈后，稳稳落地，倪晴可还未松一口气，就见他捂着胸口吐出了一口血。
倪晴可豁然站起，大叫：“快停下，停下。”
她不知道为什么寅昂不变成本体，但这样下去，他极大可能会输，不，是很可能会死，寅冽招招试试，皆暗含杀机。
她大喊着冲了过去，却被两个兽人挡在擂台前：“圣女大人，还没有结束，您不能过去。”
倪晴可急的跳脚，眼见着巨虎又一拳即将落下，可寅昂却在放声大笑，他向前重重踏出一步，迎上了那一掌。
脚下的土地在震颤，所有兽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场战斗最后的胜者。
倪晴可只觉得心跳都要停了，她自然无比希望寅昂胜利，却也深知在寅昂不变身的情况下，若要胜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不知是急火攻心还是怎的，她还未来得及看到结果，就突然双膝失力，趴跪在了地上。
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离自己远去，虚无缥缈却又真真切切。
整片天地忽然暗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那本该与寅昂紧握的右拳相撞的一掌，以极不合理的方式落了个空，寅昂大喝一声，身躯拔地而起，砰砰砰接连数拳，巨虎的身体被砸向远处，发出轰然一声，寅冽挣扎着想要站起，最后还是昏倒过去。
现在已经没有兽人去关注输掉的寅冽了，在广场之上，大片大片下乌云开始聚集，紫雷在黑压压的云层中穿梭，像是暴雨来临的前兆，此等场景颇为骇人，可过了很久，始终没有雨水落下。
终于有兽人反应过来，上前将寅冽抬下去治疗，众兽人爆发出巨大的欢呼，祝贺族长大胜，。
可寅昂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他站在擂台边沿，只是抬了抬手，让族人退下，虎口有一道裂口，血流在了手腕上，将那根彩绳彻底染红。
乌云越来越低，四周起了风，从倪晴可的方向去看，那片云离她和寅昂越来越近，一大半都像是要压在寅昂身上。
他就这么背负着一片绵延千百里的云层盘膝而坐，扯着唇角冲倪晴可露出苦笑，目光太凉，如数九寒天的冰霜，浅浅一眨眼，就冻结住了浮在其上的一层水光：“小晴可，知道为什么他那最后一拳落空了吗？”
倪晴可自然不知，她的脑袋像是灌铅一般沉重，只是摇了摇头，就险些让整个人倒在地上。
寅昂沉默了一下：“还记得你和我签订契约时，我说的话吗？我要你见证虎族昌盛未来”。
最后四个字，他曾经说的有多豪情万丈，如今就有多无力。
“原本，我是赢不了的。”他发出一声叹息。
倪晴可跪坐在地上，用双手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勉力抬首看向寅昂，她头脑昏沉，胸闷气短，连说话都费劲，“我……不明白。”
“不明白吗？晴丫头，圣女大人，这就是契约的力量”寅昂的声音不大不小，这片广场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这些话，也只有倪晴可听得到。
寅昂看向头顶黑重的云层，眼眸深邃：“因为兽神知道，想要虎族繁荣昌盛，我暂时还不能输，所以才通过契约，从你身上掠夺一部分气运，给了我，也给了虎族。”
这才是他最失望的地方，在没有和倪晴可签订契约之前，他誓死都要赢，因为他没有后路。
可在签订契约后，他仿佛有了一部分依靠，虽然他还是拼尽全力去竞争族长之位，但是他想着，就算死在当下，只要圣女能见证到虎族繁荣昌盛，只要虎族还有昌盛未来，那也值得。
可现实给了他迎头一棒。
以人身对抗兽身，本就九死一生，可就在他注定要输的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一股无形的力量灌输于拳掌上，助他赢得胜利。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对倪晴可说出的祈愿，可这此刻竟预示了，若他死了，虎族就会衰败，何谈昌盛未来？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见证到契约真正的力量，以如此荒诞的结局。
倪晴可记得他在上场前说了一句：可能我输掉反而更好些。
原来是这个意思，寅昂是恨不得输掉，也不愿意承受这个事实。
可在她看来，虎族在五十二令中实力已算是顶尖，更无需说还有神髓加持，究竟要怎样，才会有那样的结局？
为何是这么一个结局？
寅昂从天空收回视线，冲她微笑，他的笑总是肆意潇洒的，少有这种时候，乃至在倪晴可看来，这样的笑在他脸上，比哭更沉痛。
他问：“身体还好吗？”
倪晴可双腿还没有力气，她站不起身：“我本来想说还好，但其实超难受，感觉半条命都要没了。”
寅昂坐的那么端正，那么高，长发披散在身后，衣角垂落于擂台。他的脊梁依然如同倪晴可初见时一样挺拔，大山一般的伟岸，最夺目，最孤独。
他说：“我要了你和跳跳一人半条命来救虎族，如果有一天，虎族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让你觉得这个交易不划算了，告诉哥哥我一声，我来终止，从此，你就舍弃虎族，不用再守护了。”
他说出‘舍弃’二字的时候，何其艰难。
乌云散去，霞光破开云层一角，渐渐扩大，从她的额顶顺着细腻的鼻梁向下，落在一张微颤的红唇上，倪晴可胸腹的疼痛正在缓缓消失。
她听不明白寅昂这句话，她从来不知寅昂也会露出这样凄凉的神色，思来想去，只得劝慰道：“会值得的。”
她笑：“就像你说的，用了我和跳跳一人半条命来救虎族，再不值的话，我们两个也太可怜了。”
于是寅昂也笑了，他跳下高台，蹲在倪晴可面前，揉了揉她的脑袋，“希望如此。”
众多虎族兽人围在远处，看着他们的族长在圣女面前缓缓放下右膝，单膝而跪，代表效忠礼。
这日之后，寅昂手腕上的彩绳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