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07
我理解了好一会,才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我坐他的车。
多少有点尴尬,又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应该是要跟他说:“不用了,谢谢。”
可是鬼使神差的我,竟不舍得拒绝。
我呆愣地站在那好一会,最后他看不下去了,就问我:“你是要我下来给你开门吗?”
这是我第一次坐林淙的车,坐在他身边的我,心绪不稳。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怎么说,甚至连应该看哪里也不知道。
这车不是上次我刮花的那辆,如果我不是色盲的话,上次傅梁开的车是白色的,但这回林淙开的车是黑的。
唉,想起这事,我就好忐忑,毕竟我还欠着林淙一笔维修费呢。
林淙看起来心情不大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生气。我偷偷想,别把怒火蔓延到无辜的我身上就好。
可惜,前方红灯的时候,他好像是故意猛踩刹车,我猛地往前一倾,回过神来时,听到他问我。
“陆尔熙,你是故意的吗?”
我不明所以的看向他,发现他也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像是隐藏了许多愤怒,却又忍着不发出来。
我来不及回答,他轻笑了起来,那笑容很飘渺,犹如漂浮在空中的云朵,即便是伸了手,也抓不到。
红灯转换成绿灯,他发动了车子。
我收回自己的目光,心里也很复杂。我不明白林淙的意思,他的话他的举动,我完全不能理解。
究竟是我的智商下线了,还是他的道行高神了,又或者是我和他两个人已经是处于无法沟通的频道了?
我们沉默了一路,他把我送到了家附近,道路太窄,车子开不进去。
于是车子停下,我不敢看他,闷闷的说了一声“谢谢”。
“陆尔熙,我真的挺讨厌你的。”
我的心疼了一下,我承认,真的只有一小下。我慌张的努力保持着平静:“我……”
可是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泛白。
“这是我最无能为力的。”
看似没头没脑的两句话,身为文科生的我还是能够联系起来理解。他是说,他讨厌我,无能为力的讨厌我。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我的鼻子在发酸。
在那没骨气的眼泪掉下来之前,我开了车门,下来后,背对着他,就是转过身的那一瞬,我的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我使劲地使自己不出声,不颤抖着肩膀,装作没事似的往前走,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控制不住我泛滥的泪水。
这就跟分手一样,当你已经猜到对方先跟你分手,但是当真的亲耳听到他说分手,你还是会哭。
我现在就是这种类似的情况。虽然我和林淙不是分手。
可是我听到很重的一声关车门的声音,然后整个身子都被一道力量扳过去,我慌张的避着面前的人,但是林淙的力道更加的重,仿佛是逼着我去面对他,正视他。
“你哭什么?”凌厉的声音,让我的泪水更加无措起来。
我挣扎着想摆脱他抓住我双臂的手,手里的外卖都掉落在地,奶茶散发出甜香的味道,刺激着我的鼻腔。
林淙在问我,哭什么。
我想不出一个理由来告诉他,我在哭些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哭?像你这样一个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哭?”
他接近发狂,像是将所有愤怒对我宣泄,我害怕这个样子的他,我害怕他的那一句“你有什么资格”。
“……对不起……”我哽咽着,却只能说出这句话。他果然是很恨我的,觉得我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过。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他猛地放开我,我由于惯性退后了好几步,踩到地上湿滑的奶茶,脚底一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身体与地面接触传来的疼痛,让我没有勇气抬头去看林淙的表情。我害怕看到他用一种活该、自作自受的眼神看我。
好久之后,他也没有来扶我一把。
直到我后知后觉的发现先前扭到的左脚愈来愈疼,我紧皱着眉头用手摸着脚踝处。
完蛋了,新伤加旧伤,我要成残疾人了。
这时林淙才发觉我的不对劲,赶紧蹲下来问我:“伤到哪了?又是脚吗?”
我痛得只能点头,随后我便感觉身子轻飘飘的,林淙把我横抱了起来:“送你去医院。”
骨科医院。
我实在没想到林淙会直接把我送进专科医院,还是市里最贵的那家。
拍了片,医生看完之后说,轻微骨折,问我要不要住院。
唉,人倒霉的时候就是比较惨,原本只是扭伤,现在都成轻微骨折了。
“不用了——”
“要住院。”
我和林淙同时回答医生的话,医生看看我们两,又问了一遍:“住不住院?”
“住院。”林淙肯定地回答,我为难的低下了头,住院费可是很大的一笔钱啊,钱不花在林淙身上,他都不会觉得肉疼……
无奈之下,打完石膏的我被林淙扶着坐到外面的休息区:“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缴费,脚都这样了,别再乱跑。”
突然之间,我看着林淙为我而奔波的样子,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那时的林淙也是如此关心我,为我奔前跑后,替我面面俱到。
发现自己又陷入对过去的回忆之中,我赶紧用手拍拍自己的脸,提醒自己快点回到现实中,不要再守着过去的回忆。
毕竟现在已经是物是人非,现在林淙为我这么做,只不过是他认为他将我推倒害我受伤而愧疚而已,没有其他的感情。
他讨厌我,所以他不想欠我。
我不断的提醒着自己这一点,直到林淙付完费回来:“我先扶你去病房,待会你让你家人带点洗漱的衣物过来。”
“林淙。”
我鼓起勇气叫他的名字,咬咬牙,把刚才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话说了出来:“谢谢你送我来医院,不过我没什么事。”
我又从口袋里掏出身上所有的现金,塞到他手上,他的表情凝重了起来,有点阴冷。
“我身上没带多少钱,这是我所有的现金,先还你替我交的医药费,剩下不够的我会让林凛帮我带给你。你问过我我有什么资格在你面前哭,我想过了,我确实没有资格。既然你也说了你不需要我的道歉,那我也不再跟你说对不起。既然你真的这么讨厌我,我发誓,我一定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让你心烦让你生气。不打扰你了,我自己去病房就可以。”
我一口气把话说完,根本没有胆子看林淙的反应,转过身想走,却猛地被林淙拉住。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臂,表情阴翳:“陆尔熙,你以为这点钱,就能弥补我?”
我受到了惊吓。他是不是理解错了?我没想用钱弥补他,我只是想还他医药费而已……
可是我的话被狠狠的噎在了嗓子眼里。
因为林淙又横抱起了我,在医院众人的虎视眈眈中,把我亲自送到了病房。
如果我进门时没看错的话,这是vip病房,行了,我知道了,我的确得赚好久的钱才能把医药费凑足还给他。
林淙一把把我扔到床上,然后嫌弃地对我说:“把衣服换了,一股奶茶味,腻死了。”
哼,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摔倒在奶茶堆里,更何况,浪费了好几十块钱的外卖。
清清嗓子,我装作高冷:“病房我也到了,你不用费心管我了,我不会怪你害我受伤的。你不用逼着自己负责。”
我明显的看到林淙挑了挑眉:“我没有逼自己负责。”
嗯?我还没理解,就有一个小护士走进来,跟林淙说:“我们要给病人换病服了。请问你和病人的关系是?”
“我是她哥,有好几个孩子了的哥。”
林淙这么回答,好像是挑衅的看向我,我脸一红,那是我上次对保卫处的王大爷说的话啊……
他竟然还记得。
小护士怔愣了一下。林淙出去后,小护士想给我换衣服,我忙拒绝:“我伤的是脚,没关系,我自己可以换。”
小护士也没办法,就出去了。
我脱下外套,闻了一下,真的一股浓重的奶茶味,难怪林淙说腻。他最不喜欢喝奶茶。
我一件一件地将衣服脱下,果然是vip病房,病房里都打着暖气,一点也不冷。
当我脱的只剩一件小背心时,突然病房的门被打开,我紧张地赶紧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回过头去,见林淙一副完全没想到的表情,站在门口。
“……我看护士出去了,以为你换好了。”
“……”
我的脸烧了起来,一时间不知该怎么面对。
“别遮了,反正没几两肉。你继续换。换好了叫我。”
林淙好像一点也不尴尬,反而看起来很不在意。重新带上了门,自己到外面去。
病房里重新只剩下我一人时,我既尴尬,又气愤。他竟然说我没几两肉,这不是红果果的在蔑视我吗!虽然我胸前是一马平川,但是我手臂和脖子都有肉!他这么说,我身上的肥肉们都在激烈的表示抗议!
换好病服,我躺在床上装死,实在不想去面对林淙。
好吧,我承认,我是不好意思去面对他。
过了很久,装死的我听到病房门再次被打开,然后闻到一股香喷喷的味道,嗯,是小鸡炖蘑菇,还有……我又细细的闻了一下,炖猪蹄,没错,是猪蹄的味道。
“别装了,起来吃东西。”
林淙的声音冷冷的响起在我的耳畔。
演戏演到底,我装作刚睡醒的样子,迷糊地睁开眼睛,转头看到林淙,故意惊讶地说:“你还在啊,我以为你走了。我睡了很久了吗?”
林淙没理我,只是将病床上的桌子摇起来,然后将小鸡炖蘑菇和炖猪蹄摆到上面,香味四溢,我不顾我已经打了石膏的脚,立马坐起来。
林淙将筷子递到我的手上,然后坐到一边的沙发上看电视。在我准备开动的时候,听到他独自呢喃了一句:“还是一点都没变。”
我听不大清楚,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听错了。因为我看向他时,他很正常,嘴巴也没动过。
在我啃完小猪蹄的时候,我老妈和老爸带着一个保温壶过来看我。
可是他们一进来,目光却全都落在了站起来迎接他们的林淙身上。
“小伙子,麻烦你了,照看了我们尔熙这么久。你叫什么名字?”老妈满眼期待的问林淙。
老妈你真是老糊涂了啊,当年你可是见过林淙的。
林淙礼貌笑起来:“阿姨言重了,我和尔熙是老朋友了,不碍事的。我叫林淙。”
“老朋友了啊,那也是同岁?有对象了吗?”
“暂时还没有。”
“你看你一表人才,怎么会没有对象呢?是没看中的?”
“不是,是我看中的,一直在拒绝我而已。”
林淙似乎是意有所指,正打开老爸递过来的保温壶的我不由得僵住了动作,林淙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那可真是那女孩不长眼,小伙子你有空来我们家坐坐,吃顿便饭,你跟尔熙都认识这么久了,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老妈明示暗示都用上了,潜台词是我们尔熙还不错,你有意思的话就多往那方面发展发展,反正我对你还是很满意的。
但是林淙好像没听出来,客套地应着老妈的话:“好的,下次有空,一定登门拜访。今天不晚了,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尔熙。”
林淙礼貌的告别,离开之后,老妈过来对我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
“这么好的男人在身边,你竟然还不知道把握机会?他说明天还来看你,看来对你还是挺关心的,你弟马上要订婚了,你加把劲,趁着今年没过去,也把婚事给定了。”
老妈,难道你就不能先关心一下我的伤势吗?看来我的婚事比我的伤势还重要。
但是我仔细回味着林淙刚才的话,他说他看中的女孩子一直在拒绝他,难道像他这么优秀的人,也会被拒绝吗?
原来时间都这么久了,他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了。
那么他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像何贝书那样知书达理,又或者是比何贝书还要优秀?
反正都不会像我这般差劲吧。
心里有点心酸的感觉。今天的许多事情都发生的太突然,让我有些理不清楚头绪。
因为我的住院,家里装修的事情我老妈亲自上阵,我实在有点担忧我的那两张飞机票会不会被搞砸。
第二天上午,表姐和准表姐夫来医院看我,叮嘱我赶紧好起来,她还等着我参加婚礼。
下午的时候,林凛和陶蓁蓁带了一个果篮来看我,结果她们俩一边坐在vip病房的高级沙发上一边唠嗑一边把果篮全部吃光。
随后林凛抱着小守坐在我病床边,一直给小守看我打着石膏的脚,教育小守不要学我。
我跟公司请了长假,想趁机好好休息一下。不知为何,我觉得好累。
在送走林凛她们,病房里一下子突然安静了下来,我竟然有点不适应。
我害怕这么骤然孤独的环境,但也害怕外面那么热闹却心里孤独的自己。
我始终没跟她们说林淙和我发生的事,只说自己不小心又摔了,就骨折了。
门外传来礼貌的敲门声,不知道是谁,我喊了一声:“进来吧。”
然后我就看到陈裕安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走进来:“尔熙,我来看你了。”
紧接着,又有一人从门外进来,看看手捧鲜花的陈裕安,又看看坐在病床上的我。
林淙手里拿着一个保温壶,与陈裕安相互对视着,那几秒,给我的感觉很不安。
我假装咳嗽了起来,试图打算他们无声的对视。
林淙走近我,将保温壶放到我床边的床柜上,不冷不热的说:“没感冒就别装咳嗽。”
其实我以为他昨天跟我老妈说的只是客套话,今天不会再来看我了。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陈裕安满眼戒备的看着林淙,然后也走向我,把手里的大束鲜花放到我病床另一边的床头柜上。
一左一右,我愈加的不安起来。
“尔熙,他是?”陈裕安先问我。
我在犹豫是该说老朋友呢,还是说林淙是我已经生了好几个孩子的哥?
结果我听到林淙说,“我是她的债主。”
转而又对我说,“陆尔熙,你是想先看花,还是想先吃点东西?”
为什么我觉得他问的很奇怪?
“那个……”
“尔熙,我帮你跟我姐夫请了好长的假,你尽管休息,公司的事不用担心。”陈裕安抢白了我的话。
其实我已经自己跟经理请示过了,但我不好告诉陈裕安,我怕打击他。
“嗯……谢谢……”
“陆尔熙,你不吃的话我就拿走了。”林淙好似有点不耐烦起来,我看了看保温壶里的东西,哎呀,又是一白花花的小猪蹄。俗话说吃啥补啥,骨折了吃猪蹄,反倒能让我这个猪蹄爱好者吃个够本。
“吃吃吃,我吃。”
我赶紧抢过保温壶,放到自己面前啃了起来。
陈裕安站了一会,好像有些不自然起来:“尔熙,那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我从猪蹄的世界抬起头,跟他点点头:“谢谢你的花。”
陈裕安对着我笑,但又戒备地看了眼我旁边的林淙,然后才提起脚步离开。
我边啃猪蹄,便跟林淙说:“你不用把我妈的话当真,也不用每天来看我,我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不用我来看你,那你应该拒绝我带来的猪蹄。”
我竟无言以对。
无声地把猪蹄啃完,我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感觉十分惬意。
林淙依旧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是又好像是在对我说话:“他是你同事?”
我反应慢了半拍,明白他指的是陈裕安后,我点下了头:“嗯。”
“你喜欢他?”
完全没想到林淙问的这么直白。想起昨天他说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也不甘示弱,故意答道:“他在追我,我对他也不反感。”
“那我当时让你反感了吗?”
我一时间呆住,说不出话来。
他是不是在说,高中那时候?
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和他翻出过去的事再次剥析一番。提起那些曾经,我更多的是不想面对。
见我不说话,林淙轻笑了起来,像不屑,像轻蔑。
我的心冷了下来。
“林淙,对不起。”
“我说了,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那你需要什么?你想我为你做什么?”
“难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能为我做的就只有一句道歉?你知不知道我每次听到你跟我说对不起,我就很生气,很厌恶这样的你,更厌恶这样的自己。”
我紧咬着嘴唇,我害怕这样和林淙对峙。
面对林淙,我好像多了许多害怕的事。
可是明明是因为有他,所以高中那时候,我才能如有了盔甲一般无所畏惧所有的事,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会帮我,会在我身边,无论是助我一臂之力,还是帮我收拾烂摊子。当然更多的,是他帮我收拾烂摊子。
“尔熙,我很累。无论我花了多少的力气,我始终都摆脱不了过去的自己。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才能将你完全忘记?”
“你不要讨厌我,就把我当一个陌生人,无爱无嗔,就会忘记了。”
他应该也很讨厌一厢情愿的自己吧,所以那么想摆脱过去的自己。我很愧疚,愧疚到很想抽自己两耳瓜子。
“无爱无嗔,说的倒很容易。你告诉我,你到底看不上我哪一点?”
林淙,你不知道,你没有一点是我看不上的。
可是因为一开始我先入为主的喜欢裴仅,所以你只是我身边的一个听我诉苦的好朋友。
那时我没有喜欢上你,并不代表之后的我,不喜欢你。
我很怕失去你,怕我和你会像和裴仅那样骤然分手,正因为那么多的害怕,所以我一直用各种方法去躲避你,也躲避自己。
可是这一切,我该怎么告诉你?
现在再说,也已经无济于事了,反而会给已经心里有了其他人的你负担。
我沉默着,直到同样沉默着的林淙离去。
他不会再来了,我知道。
他不会再想见到我了,我知道。
他不知道其实我把他放在心里,可我知道。只有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