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楼
晕过去之前，柳溶月隐约听到“系统正在重启”的字眼，此法从未有过，事出反常必有妖。
送走谢函之之流的玩家，柳溶月打算问个清楚，问询对象自然是“系统”。她走到院内的空旷地，开始脑电波连线。
“系统？”
“系统，别装死，有事问你。”
“我数三个数，不然我拒不完成任务，一……二……”
轻微的电流声蹿过之后，柳溶月听见系统的声音，“亲，有事吗？”
柳溶月冷笑了一下，“没事就不能叫你了？系统重启是什么意思？”
“就是修复一下bug，游戏正常的运营手段哦。”
“你重启一次我就得晕过去一次？这不好吧。”
系统忙回答道：“这是极少数情况，不用放在心上。”
“极少数情况？”柳溶月追问道：“什么极少数情况？”
“npc无此权限，请认真完成任务。”
有求于你的时候说你是大家庭的一份子小甜甜，转头就变成没有权限的低阶打工人。
破系统一股子资本家做派，柳溶月才不惯着他，“你们到底是不是正规系统？全游戏就我一个真人npc那其他非玩家的npc是什么，数据吗？话说回来，就冲你压榨劳动力搞不公平待遇这点，难怪没别的真人npc愿意来呢！”
“请npc谨言慎行！”系统的警报声跟着响起。
“怎么，还想用雷劈我？我告诉你……”柳溶月话还没说话，一道雷直冲她而来。
柳溶月吐出一团白烟，靠着身后的梨树换换坐到地上，“我告诉你，老娘根本不怕这个……”
雷声在身后响起，谢函之回头看了一眼，“好像又是柳姑娘家的方向。”落雷最近有些频繁，游戏背景里没说还有这种超自然玄学元素吧。
谢函之思索往前奏，发现江荇没有跟上，转身去寻，人群中却不见江荇的身影。
江荇重新拜访柳府，柳溶月的梨花院里弥漫着一股特殊的味道，像淡淡的硝烟。他快走两步，看见坐在树下，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的柳溶月。
“柳姑娘！你没事吧？”
每次被雷劈后，柳溶月听过太多这样的问候了。她摆摆手，“我没事。”只是身体还有些软，她懒得站起身，抬头看着江荇，“江公子既然去而复返，刚刚没有回答的问题就要给我一个答案了。”
江荇其实也不太清楚，但是他像或许能从柳溶月这里得到一点答案。
昨日在湖边，江荇问柳溶月：“你到底是谁？”
他想问的，也不止是柳溶月。
江荇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周围的人慢慢开始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腼腆的大理寺少卿之子薛瀚宇变得自傲，正直的钱学士长孙钱宏变得不羁，素来冷静的赵侍郎家的赵承志变得易怒，但除了他，好像没有人对这些变化感到奇怪。
还有一向看不起他质子身份的淮阳王世子竟然与他称兄道弟地做起兄弟。
这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越是接近他们，江荇越发觉得被一团迷雾笼罩着。
同样和从前大不一样的还有柳溶月。此前，江荇不曾与柳溶月有过交集，但听说过第一才女的大名，也见识过对方的文采。
现在的柳溶月……江荇在拿到柳溶月最新作品的那一刻确信也换了人，还是最疯的那一个。
“我想知道你，还有谢函之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柳溶月终于知道江荇的不同之处在哪里，他不是什么玩家，是这个游戏背景板的一部分，是这里的“土著”，却不知为何脱离了‘游戏世界观’的控制。
系统突然重启，说不定就是因为他。
柳溶月站起身，围着江荇转了一圈，这算不算是“游戏数据”的觉醒，有了自己的想法？她问道：“既然你早已有所察觉，不去找他们问个清楚，何必等到现在来找我？”
江荇摇摇头，笃定地说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最开始，谢函之的有些话他并不明白。渐渐地，江荇发现是他们比自己多一段记忆，他们拥有回到过去改变选择的能力。
柳溶月有着和谢函之同样的记忆，却在他们面前装作不知道，单凭这一点，江荇断定她与国子监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更特别的一点，她是他们的讨好对象。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无可厚非。忽然之间所有人对同一个人趋之若鹜就显得有几分与众不同了。
柳溶月是，或许司徒文、昌庆公主也是。
柳溶月没想到江荇如此敏锐，这些细微的差别也能被他发现。
柳溶月与系统的交易在先，而她对江荇的了解并不多，她无法判断与系统合作或是与江荇合作哪一个更正确。因此，柳溶月说道：“正是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更不能给你答案。”
江荇低头不言，似是在思索，最终只诚恳地说道：“我只是想弄清楚，我到底生活在一个怎样的环境里，而我又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现在看来恐怕柳姑娘也甚至明白，江某告辞。”
柳溶月看着江荇的背影，说道：“知道太多也不是一件好事！”
江荇停下脚步却没回头，“这是我的选择。”
“小姐！”岚风跳进屋里，陆公子说小姐的身体没什么大碍，这两日好好补补便是，“我叫厨房炖了燕窝温补，小姐还有什么想吃的？”
柳溶月看着她笑道：“什么都好，有我们岚风在我还能饿着不成。”
岚风又蹦蹦跳跳地走了，柳溶月嘴角的笑容慢慢落下来。岚风是她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也是陪伴在她身边时间最长的人。
岚风不是玩家，她从小生活在柳府，是这里的“土著”。
柳溶月不是没有想过，岚风，柳学海，包括昌庆公主，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他们是组成这个游戏的一部分？或许他们只是一团小小的数据？
但他们又是如此真实和鲜活。
江荇说得没错，柳溶月自己也不明白。
迄今为止，系统并未对此做出明确的解释，她不了解系统，而系统却对她了如指掌。从已有的几次经历来看，系统甚至能掌控她的身体。
柳溶月对此毫无办法。
江荇的问题，她没法回答，也回答不了。
如果这真是一场虚拟的游戏，江荇本应该和岚风一样按设定好的程序运行，他的自发觉醒，对他而言，不一定是件幸事。
江荇顾不上好坏与否，但如果不追究，他将永远处在一个不真实的世界里。而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提醒是他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哎，你去哪了？”
又是谢函之。
江荇的沉默是常态，谢函之没有放在心上。他拉着刚进们的江荇转了身，重新出门去。“我正找你呢！走，哥们带你去个好地方！”
江荇没想到，谢函之说的好地方是红袖楼。
“今天可是如君姑娘第一次登台见客，好多人想来都没这个财力！”谢函之兴致勃勃，他在雅座里左右探头，脖子伸得老长，像上蹿下跳的猴。“我还是第一次上青楼，这楼里装修得还挺雅致。”
红袖楼是一座双层小楼，布局和外头的茶楼别无二致，只正中间有一面巨大的红鼓，红鼓两侧坐着弹奏乐器的伶人，缠绵悦耳的音乐从他们手下传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香而不俗。
夜已深，厢房里的红烛燃起，映在粉色的窗户纸上，多出几分旖旎。
谢函之坐不住了，拉住一个送酒的小厮问道：“你们花魁什么时候出现？”
今日虽是旬假，晚上照例得回国子监，不得外宿。
国子监是有门禁的！
“客官别急，先尝尝我们这的梅子酒。”小厮送上梅子酒安抚。此时，楼上甩出一条粉色的缎子，落在红鼓正中央，小厮小声道：“您看，这不就来了吗。”
一粉衣女子从二楼踩着缎子轻盈地落在红鼓中央。
柳溶月再回国子监时，听说江荇在红袖楼被欧阳大人撞了个正着，被罚抄书一百遍，外加打扫茅厕。
“你说谁？”
岚风摆着手指头细数：“江荇江公子，还有谢小世子……”
完了，直到自己在的这个世界有问题之后，江荇好像终于疯了。
红袖楼这个名字应该很好理解吧，秦楼楚馆，在与国子监隔着一条街，其心昭昭，欧阳大人为了这事找过京兆尹好几次，都无功而返。
一排小楼里，当属红袖楼为业界翘楚，每一届花魁拿出来都是大爱豆的级别，追捧者无数。
这不，新一届的花魁又产生了，引得大批国子监的学生翘课去追星。
而此时，正在抄书的谢函之：“新花魁啊，叫如君，舞蹈跳的是真不错……”
有人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就是跳舞好看。”
对方换了个问法，“长得怎么样？”
江荇实事求是：“不知道。”
抄书原是惩罚，他们倒好，直接把这里变成了大讲堂。
看这架势，如君应当是第四位玩家可攻略npc。
柳溶月：心动，想看。
红袖楼门口，柳溶月学着前一个人的姿势，迈开大步，左右摇晃着往前走，却被拦在门口。
“哎——”
拦她的是一个年级稍大点的青楼女子，衣衫单薄，斜倚栏干，上下打量了柳溶月一遍，说道：“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
女子将柳溶月晾在一边，扭着腰去招待旁的客人，“大爷，好久没来了，里边坐~”
柳溶月低头看看自己，真有这么明显？
“谢世子，咱们书还没有抄完就……这不好吧……”
“我请客，怕什么？你看江兄都没反对！”
熟悉的声音传进柳溶月的耳朵，她一转身躲进角落，果然看见几个国子监的学生正往楼里走，打头的就是谢函之，旁边跟着沉默的江荇。
“小姑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方才的青楼女子走到她面前说道。
“我……”我是来找人的，柳溶月指着江荇的背影，“他，他是我哥！我来带他回去！”
女子听了轻笑，表情暧昧，“你躲什么？我看不是亲哥哥，是情哥哥吧。”
柳溶月咬咬牙认了，“那我……”
“那就更不能让你进去了，找到这儿的女人，一言不合就能吵起来，坏了其它人的兴致。”
红袖楼里头丝竹管弦已经奏响，听得柳溶月心痒，伸长脖子张望，一遍问道：“姐姐，刚闪过去穿白衣服的是不是如君姑娘？”
“不是。”
“她的眼睛也太好看了叭！谁不醉倒在她的烟波里！”
柳溶月安静了没一会，“这个穿黄衣服的呢，是如君姑娘吗？”
“不是。”
“可是她刚刚冲我笑了，她笑起来好甜哦！”
“穿绿衣服的那个！”这次不用人搭腔，柳溶月自顾自说道：“气质也太好了，古典韵味十足……”她甚至托着下巴回味起来了。
门口的女子无奈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柳溶月摊牌了，她紧紧抓住女人的衣袖，“我只是想看一眼漂亮姐姐漂亮妹妹有错吗？有错吗！凭什么男人就能堂而皇之的进去，两口小酒上头就找不北，女人成了谈资，他们能欣赏到姐姐妹妹的美吗？能吗？”
柳溶月气势如虹，女人下意识地摇摇头。
“那我现在能进去了吗？”柳溶月眼带希冀。
女子依旧摇头：“不能。”并叫来小厮看住她。
“哟，公子……”女人一顿，眼前这个着白衣带斗笠的人个子娇小，轻纱下面殷红的小嘴隐约可见，今天是什么日子……她正要改口拦住来人，面前的人递出一张银票，她当即笑得牙不见眼，“公子快快请进！”
“为什么她可以，我……”
听见柳溶月的声音，“白衣男子”猛地转头，一阵风吹过，掀起她斗笠的下沿，柳溶月也愣了愣。“昌……”
昌庆公主？
柳溶月把到嘴的诧异咽回去，快步走到昌庆身边，“我和这位公子是一起的，现在能进去了吗？”
“这……”女子看向昌庆，见她没反驳，便索性放行，“行了快进去吧！”
“柳姑娘？你来这干什么？”昌庆公主问道。
柳溶月不答反问：“公主来这里干什么？”
两人默契地不再提这件事。
柳溶月终于有幸一睹如君姑娘胡旋舞的风姿，伴着乐声，时而低腕抬眉，时而舒展双臂，罗袖翻飞，手上的银钏也随之发出清脆的声响。
柳溶月忍不住感叹：“真美……”
连续的茶盏碰撞的声音拉回柳溶月的注意力，她听见昌庆公主小声嘟囔着：“跳什么跳……”
柳溶月咂舌，一个是青楼花魁，一个是当朝公主，难道这两人还有仇怨？
昌庆公主最后的耐心似乎用尽，她扭头不再看如君姑娘的歌舞，对柳溶月说道：“你去把这里的主事人找来。”
老鸨的模样与柳溶月印象中的刻板印象一样，丰腴的体态，艳丽的配色，还有头顶一朵大花。柳溶月一致所在的厢房，老鸨便了然地跟了上来。
“一千两银子，足够与如君姑娘见面了吧。”
昌庆公主特意压低了声音，依旧难掩饰女儿身份，得了银票的老鸨哪还会在意这些细节。“足够了足够了！”
柳溶月在一旁激动地搓搓手，马上就能一睹如君姑娘阵容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敲门声响起，如君姑娘推门而入，她已经换了先前的胡旋舞裙，着粉色广袖长裙，脸上的面纱也换成了对应的芙蓉粉色，她慢慢靠近，步步生莲。
昌庆公主嘴里吐出冰冷的文字：“你且去外头候着吧。”
谁？
我？
柳溶月看看如君，又看看昌庆公主，直接一屁股在昌庆右侧坐下，“我可不是公主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随从。”
“你！”昌庆公主一拍桌子气势逼人，不知为何却没有发作。
如君姑娘笑了一下，在昌庆公主左侧落座，“瑶儿的脾气倒是比以前好多了。”
昌庆公主一脸不甘心，“只是还她上次救我的人情。”
“看着这位就是柳姑娘了。”如君姑娘闻言看向柳溶月，与此同时她摘下面纱，左眼下米粒大小的红色印记令人瞩目，像是伤痕，却不狰狞，如血色泪痣一般，我见犹怜，她说道：“奴家聂如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