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守
最初看到周正一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张卓的脸上还带着礼节性的笑容，但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周正一的脸上一点回应他的表情都没有，相反目光还有些锐利，一坐下就直直地盯着他，嘴唇轻抿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小周这是怎么了？”张卓觉得有些奇怪地问。
“我们在向夏敏和李晴了解情况的时候得知了一些事情，想请张总进一步解释一下。”周正一说着，翻开了手上的材料，纸头微微上扬，并不给张卓看到上面写了些什么。
“哦，你说。”张卓答道。
“有两家公司，一家叫做聚菁，一家叫做新未来，在近两年成了丰州厂最大的两家招聘供应商，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呢？”周正一问。
张卓听了眼光就是一动。这个话题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老练如他，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淡淡笑道：“这些具体业务其实都是夏敏带着团队在做，我倒没具体关注过，听名字好像有点印象的，是不是最大就不太清楚了。”
周正一听他这么说，立刻领会到了这家伙的用意。看来这是想把事情推到部下身上的意思啊！假如这个时候把违规的事情提出来，估计张卓立刻会表示都是夏敏他们私下里操作的，他完全不知情吧。
“那不知道贵部门对于选择招聘的供应商是怎么管理的呢？”周正一话锋一转，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呵呵，这个我刚和小方说了半天了。”张卓看了看方孝栋说，“简单说就是先合作几次，如果觉得不错就向集团申请供应商入库，签长期合作协议，后续找他们就会比较多了。”
“那什么样的供应商能入库，选择标准是怎么定的呢？”周正一问。
“集团定的。”张卓说，“比如说成立时间啊、注册资金、资质这些基本条件，都是按集团的要求来。”
“最终由谁审批呢？”
“集团采购部。”
果然……周正一心想。
这个问题不用继续追问下去，他也知道张卓后面会说什么。假如选择供应商的标准是丰州厂自定，张卓作为主管人力资源的一部之长当然要负上责任。但现在的情况是，供应商选择标准是总部定的，他只是照章执行而已，想认定他有能力影响决策结果是比较难的。
虽然只是三五个回合的问答，周正一已经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面前这个张卓，显然不是夏敏或李晴那个水平的对手，想一举拿下他，恐怕是件不容易的事！
“从公开资料来看，这两家供应商似乎除了给瀚宇丰州厂提供服务之外，也没什么其他业务了。”周正一翻着手上的资料。
张卓了一笑道：“是嘛，那也正常，我们工厂人员流动性大，就招聘这块业务，养活一家小公司也是绰绰有余的。”
“那张经理和这两家公司的业务人员打过交道吗？”周正一问。
“那倒没有。”张卓回答得很利落，“你也知道我们公司的规模，事情是很多的，我管不到这么细致。”
“但是据夏敏和李晴说，定这两家供应商是得到你的首肯的。”周正一突然这样说。
“那也很正常啊，他们都是老员工了，我作为管理者首先是相信他们专业度的，她们既然说这两家好，而且合作也没出现过问题，我好像没有理由不批吧？”张卓理所当然似地说。
说到这儿的时候，周正一和方孝栋已经彻底明白为什么张卓要把这两家壳公司分别挂在夏敏和李晴名下，而不是用他自己或家人的名义持有了。这个人恐怕在一开始打算操作这事的时候就已经给自己留出了后路，打算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一推六二五！
“的确，”周正一不动声色地继续说，“和她们聊下来，也能感觉到在这块业务上她们是十分专业的。张总和她们之间建立了这么强的信任关系，不知道除了工作之余，是否还有其他的来往呢？”
张卓听他这么一问，立刻大笑了起来，笑罢说：“你们大概是不知道，我们部门除了我之外全是女生，而且都比我年轻不少。所以我这个部长难当啊！关系远了嘛，会说我有领导架子；近了嘛，还容易有闲言碎语。所以我一向都非常注意这个问题，要把握好尺度。除了工作和必要的社交之外，尽量避免更深的来往。”
“哦，那么金钱往来呢？”周正一问。
“这个嘛……”谈到关键问题时，张卓就显得不是那么爽利了。他当然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在评估说出来的后果罢了。
某种程度上，周正一还希望张卓否认和那两个女孩之间有经济往来，那将是他露出的第一个破绽，自己必将顺势击破！
然而过了几秒，张卓已经开口说：“其实我不太想提这些事，毕竟人是有隐私的嘛！她们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的私事被公司发觉。但我要是不说，又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似的，反而更不好……”
他又磨蹭了半天，才最终说：“这俩姑娘吧，都挺爱花钱，欠过网贷，数额还不小，所以我私下里借给过她们一些钱。毕竟我不希望她们因为经济问题影响工作。但好在她们也知道这种事情不妥当，后来就收敛很多了，也把我的钱还清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经济上的瓜葛了。”
在周正一听来，这段解释最后，张卓没有讲出来的潜台词仿佛是：“所以她们给我转钱只是还钱而已，可当不了什么分赃的证据！”
在手握实质性证据的前提下，这场访谈到目前为止居然毫无收获！尽管周正一他们事先有过充分的演练，但还是低估了张卓的心理素质！一般人在被人抓到把柄，恶行可能要败露的时候，多少都会有情绪的波动，会害怕、慌张、迟疑……像张卓这样面色不改、依旧谈笑风生的人真是太少了！
在这样的一个人面前，周正一和一旁观察的方孝栋都感觉他们费尽心思挖掘出来的那些证据正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留给他们当作武器来用的素材正变得越来越少！
就在这时，方孝栋突然注意到张卓伸出手，将自己面前桌布上的一处褶皱抚平了，而在他与张卓长达几个小时的交流里，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他立刻意识到，这说明张卓的心里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那样沉静无波，再老练的职场高手终究也是人，自然也有人性的弱点！
这个发现令方孝栋心里一动，索性开口道：“张总，你好像有点紧张啊，需要喝水吗？”
人真的是奇怪的动物，头脑想压抑情绪，情绪却总是和头脑作对而变得更加强烈，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上称为情绪反弹。这也是为什么在进行心理治疗的时候，通常会对情绪采取疏导而不是否定的态度。
此时方孝栋当然不是在帮张卓疏导情绪，他是在明确地告诉张卓，他的紧张已经被察觉了！对当事人来说，这种感觉无疑将进一步加剧他的紧张感！
果然张卓听了这句话，本来想笑一笑，却只是嘴角别扭地抽动了一下，居然没能笑出来，只是苍白地说了句：“……哦，不用了。”同时手上再次做出了一个将桌布抚平的动作！
这次周正一也注意到了，下意识地就向方孝栋望去了一眼，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他已经心神领会，于是再次开口问道：“张总，我很佩服像你这样的好领导，能在部下有困难的时候无私地帮助她们！方便透露一下你前后大概借给了她们多少钱么？说一个大概的数量极就可以了。”
“这……不太方便，毕竟这是她们的隐私……”张卓试图搪塞。
“但她们其实已经告诉我了。”周正一却笑笑说，并且将手中的证言向张总扬了扬，“这是不是表明她们并不介意让我们知道呢？现在只是与你核对一下，你是否有什么不方便之处，才不愿意告诉我们呢？”
“呵呵，没什么不方便，只是……我记不清了……”此时的张卓与刚才已经判若两人，显得有些无力。
周正一发现时机已到，很想立刻祭出一个杀招，来给予张卓心理上致命的一击！他的头脑快速运转着，同时在将手中的证据来回翻动着，却苦于一时没有合适的抓手！
突然，他佩戴的耳反中突然传来其小元的声音：“看手机！”
是的，就在他们与张卓进行访谈的同时，其小元也另一间会议室中通过耳机收听着现场的情况。为了这场访谈三个人并肩奋斗了太久，此时当然不能缺少任何一个人！
周正一果断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其小元发了几张图片过来，他打开一看先是一愣，之后心中狂喜！而坐在他对面的张卓当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这个动作，投过来的目光中透着惊讶，也透露出了少许的慌张！
“张总，你刚才对我们说，借钱给夏敏和李晴她们是帮她们还债，但你们之间的手机信息里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哎！”周正一这样说着，还支起手肘将手机擎得更高，接着说：“需要我给你读一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