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挂断了视频会议，其小元靠在椅子里，目光投向天花板，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有一只手在她肩头一按，一个声音对她说：“要不要喝一杯？”
其小元一回头，看到方孝栋站在那里笑望着他，手上擎着一瓶红酒和两只杯子，于是默默地站起身随着他坐去沙发边，怔怔地看着他斟满了其中一只杯子递给她。
她抿了一口，顿时觉得酒中丹宁的收缩感让她喉咙中的苦涩更添了几分，一股热感从胸膛开始向全身蔓延，脸上有些发烫，视线也随之开始有些模糊。
“刚才……我怎么答复安迪欧阳的？”她回忆着开口问道。
“你说要考虑一下。”方孝栋说。
“我后悔了怎么办？”其小元有些懊恼地说着，用手支住了自己越发沉重的头颅。
“你不是后悔，只是纠结。”方孝栋望着她说，“安迪欧阳真的很了解你，知道你的弱点在哪里。”
“他本来就是一个可怕的人。”其小元说，“我第一次和他交手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
“我记得，那是你刚进天合那会儿的事。”方孝栋的回忆好像也被唤起来了，叹道，“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回京州，回到总部去。”其小元又喝下一大口酒，就像是在发泄着郁闷的情绪一样，“就这么回去的话，周正一要生气的吧？”
“呵呵，”方孝栋笑了起来，“你不在的时候他混成这个样子，应该感觉惭愧才对，哪里还有什么立场生气呢？”
“他肯定宁可死都不想我回去帮他。”
“不，他其实在等你回去。”
方孝栋这话让其小元一愣，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说：“怎么会？”
“其实你一点儿都不了解他。”
“那我们打个赌吧，”其小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笑意，“打赌周正一是欢迎我回去，还是想再一次把我赶走。”
“这么说你是决定回去了？”方孝栋注意到了她这话的意思。
“嗯，对不起……小江还活着，他的事我就不能不管。”其小元低眉说道，眼中略带伤感。
“为什么要道歉呢？”
“青州的事办完，我本来想和你一起隐居的。”其小元说着，“但现在即使我离开天合，小江的事也会一直悬在我心里，终究是没办法安心生活下去的。也许是老天还不想让我退休吧……不管这件事真相如何，我都需要去亲眼见证，这是给小江的交代，也是给我自己的交代。”
“这才是我认识的其小元！”方孝栋笑着，手掌贴在其小元那因为酒精而变得红润的脸颊上，轻轻地抚摸着。
其小元抓住他的手，顺势俯身躺去他的膝上，身体还觉得有些轻飘飘的，混乱的头脑却好像恢复了清明。
“知道吗？假如不是你在我身边的话，我可能没有回去的勇气。”其小元喃喃地说。
方孝栋并不答话，抚着其小元的头发，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第二天，安顿好一切的其小元坐上了返回京州的飞机。从机场的出口走出时，她正想拿出手机，却一眼就从接机的人群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这人三十出头，身型修长，穿着洁白的t恤，休闲裤工装靴，外面罩了件卡其色的猎装外套，黑发微卷，五官有些硬朗，眼神也有些凌厉，薄唇轻抿，一如当年一样的禁欲气质，只在看到其小元的时候，脸上才露出了些许柔和的神色，举起手向她挥了挥。
其小元向他走了过去，笑道：“老周，好久不见。”
周正一也没有答话，默默地带着她穿过人群走去停车场。直到将车子开出地下，他才开口说：“没想到你会回来。”
“我也不想回来。”其小元说。这真的是句大实话！刚才快降落的时候，望着下面那熟悉无比的地形，她心里立刻就泛上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有点抗拒、有点紧张，甚至有点恐惧，但绝无一丝喜悦。
曾几何时，她全国到处飞的时候，每次回到京州，看到那片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土地，心里都是亲切的，有一种回家的踏实感来着。
“这几年你好吗？”周正一问，却没有来望其小元，目光望着前方，脸上又恢复了早先那种严肃而略带冷漠的表情。
“好得不得了。我真的想永远都留在云州。”其小元这样说着，却只像是客观描述，语气中并不带什么情绪。
“听说是安迪欧阳把你叫回来的。”
“消息很灵通嘛！”
“……这次回来是要去投资关系部？”周正一问。
其小元听了，立刻想起了安迪欧阳对她的交代。
当她表示愿意回京州的时候，安迪欧阳的语气中真的充满了惊喜。但其小元猜想他应该也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了，惊喜只是表面功夫罢了。
“周正一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觉得他的事和江毓扬有关？小江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要隐瞒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其小元随即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这样讲话不方便，等你回到京州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安迪欧阳却不打算立刻开诚布公，他稍作停顿又说，“现在我只能告诉你，你这次回来还是以投资关系部经理的身份，不能回督察本部，但我会尽量给你安排条件，方便你调查。”
“身份倒是无所谓，但只要我回去，至少周正一是肯定会知道的。”其小元说。履职督察官的身份本来就是保密的，除了董事会成员和曾经的被调查对象可能与他们打过交道之外，集团里的其他人对这群人本来就知之甚少。但是周正一手里有所有集团人员的信息，其小元一回去他一定会发现的，眼下说不定他就已经知道了，毕竟去青州之前集团就已经给她发过调令了。
“没关系，他知道才好。”安迪欧阳说，语气中有一种讳莫如深的味道。
眼下周正一这么问，果然应了其小元的猜测。他不仅知道她回来了，还知道她坐哪趟航班，连是谁安排她回来的都知道了！
反正其小元也没打算隐瞒，于是点头道：“是的。”
“为什么不回dco？”周正一问。
dco是duty pliance office，也就是履职督察本部的缩写。
“怎么，你很缺人吗？”其小元回避了他的问题，语带揶揄地问。
谁知此话一出，周正一的脸色更阴沉了，目光中似乎还带着些许忧虑。
其小元顿时想起了安迪欧阳提到的dco可能会被解散的话，但还没来得及问清细节，难道是部门内部出了什么问题吗？
“你呢？这几年过得好吗？”其小元适时转换了话题。
她以为心高气傲的周正一会讲一些逞强的话，至少也是“还行”“老样子”之类的场面话，气氛还可以稍微缓和一些，结果他却非常简短地回答说：“不好。”但也不具体解释，只是专注地望着前方。
这让其小元顿时就纠结了起来，她就是为了回避去问dco的事情才想拉家常，现在再去问“为什么过得不好”，岂不是又绕回敏感话题了吗？所以她只能尴尬地噤声不语，只用眼角偷偷地瞄着周正一。
“你能回来，我很高兴。”过了好半天，周正一突然说。
这话属实令其小元感到意外！她认识周正一这么多年，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这样带有感情色彩的话，一句都没有！
她不由得想到了方孝栋说的那句“其实他在等你回去”的话。到底是男人才了解男人，尤其是这对曾经数年秤不离砣的好基友之间，可能不需要讲太多，就可以彼此理解。
再向周正一的侧颜望去的时候，其小元惊讶地看到他的鬓角里居然掺杂了几丝白发！从年龄来讲他还正值盛年，这个向来精力旺盛、工作起来不知疲倦的家伙，居然也现出了老态，这三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到市里，周正一把她送到天合大厦，说了句“再联系”就开车离去了。其小元站在路边，一直望着他的车子消失在商务区如织的车流里，这才拿出手机，看到了最后一条来自安迪欧阳的信息，内容是“在商务区的苍穹酒吧见”。
苍穹酒吧是一家会员制的私人酒吧，为的就是给不方便在公众场合出现的一些高端人士一个私密的会谈地点。安迪欧阳明显已经对店方有所交代，其小元一到，便有一个穿着讲究的年轻侍者把她引进了一个包间。
一进包间她不禁有些惊叹，因为这间屋子里的天花板完全是透明的，可以看得到今天晴朗的天空，但阳光又不是很刺眼，更不会使屋内显得热，想必天棚和墙壁都是是以特殊材料所制，能够起到阻隔紫外线和吸引热量的作用。白天尚且如此，晚上繁星出现的时候应该会更美吧，怪不得取了名字叫苍穹。
她正四处打量着，听到安迪欧阳的声音在说：“你来啦！”
其小元循声望去，就看到了头发一丝不乱、穿着白色衬衫格纹马甲的安迪欧阳坐在吧台旁边。那吧台上方的位置正好是庭院里一棵巨大榕树的树冠，摇动的树影将阳光切割成光柱，散射在这个男人身边，如同自带追光一般耀眼夺目。
“果然是个好地方！”其小元由衷地叹道。
“喝一杯吧？”安迪欧阳向玲琅满目的酒柜一指。
“今天不用工作吗？”其小元问。
“可以调一杯无酒精的。”安迪欧阳说。
“哦？你会调酒？”既然两人接下来要谈事，其小元并不认为安迪欧阳会找店方的人来帮他们调喝的。
“会是会，不过有人比我调的好，而且她也会非常乐意帮你调。”安迪欧阳却说，接着他高声说，“出来吧！”
随着他这句呼唤，便有一个窈窕利落的身影从里间走了出来，见到坐在那里的其小元时，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