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少年像一块怎么甩都甩不掉的牛皮糖,跟在霁云麓身后喋喋不休,别人一出口都是锦绣华章,他一张口尽是闲话家常,恨不得连人的祖坟都给刨出来问上一问。
“哎,我姓叶,叫叶朝宗,取自‘沔波流水,朝宗与海’,日后定是要做剑道第一人的,万剑归宗!能认识我,是你三生有幸,还不快快告诉我你叫什么?”
“你是散修吗?不是的话,你又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啊?你们宗里长辈也太不着调了,怎么放你这么弱的弟子一个人往大荒这边跑?”
“不如来我门派吧,师姐师妹长得好看又水灵,你肯定喜欢。而且有我这人脉帮你撑场子,说不定你进门就能混个亲传弟子当当,日子可比你现在这样过的滋润。怎么样?够划算吧?”
“我知道你很心动,不用藏着掖着,良禽择木而栖,说出来不丢人。”
“哎哎哎,都这么晚了,你还往里面走吗?”
“你说句话啊……”
霁云麓翻着白眼,莫可奈何地转身,眼里满是疲惫。
“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呢?”
她现在一穷二白身无分文,全身上下只能抠出来一个空芥子袋,一个罗盘还有一只鸟,她着实想不透叶朝宗这样寸步不离的跟着她能图什么。
难不成图她半个月没洗澡?
“为什么?这个问题问得好。”叶朝宗拍了拍手掌,神秘一笑。
他挑着眉毛,凑到霁云麓耳边低语,湿热的呼吸洒在脖颈上,带着晚风的柔软,摩挲的人一阵战栗。
他说:“因为缘,妙不可言。”
缘你个头!就算有缘,那也一定是孽缘!
霁云麓愤愤转回身,这人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你这种无耻从哪里学来的?浑然天成得让人抑制不住愤怒。”
叶朝宗颔首,对这番评价满意的不得了:“谢谢夸奖。”
“……我有在夸你吗?”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小女孩儿也一样。”叶朝宗拨了拨自己额前的碎发,给霁云麓的脑后勺抛了一个并没有什么用的媚眼:“我透过口头的掩饰,看到了你心底对我由衷的赞赏!”
“……”霁云麓无言可对,只觉自己腹中在翻涌,这是实打实的被恶心到了。
这人的脸,真可称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山外天色,红日西沉,山峰的阴影压到树梢上,渐渐与天色融合在一起。
鸦雀奔林高噪,时听猿啼虎啸,凉风迎面吹来,吹得空荡荡的衣兜呼呼作响,更显落寞。
身侧喋喋不休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摆上了一副正经的神色,陌生的很。
“我猜,你进大荒,是为了盘缠吧?”它把玩着霁云麓的芥子袋,缠在食指上摇晃。
霁云麓没回答他,但是陡然停下的脚步,显然说明了此话已落入她耳中。
叶朝宗摩挲着下巴,陡然加速走到霁云麓跟前,嬉笑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俩的遭遇应该都是一样的。”
“哎,到底是因为我这人气度非凡,太过引人注目,没想到竟遭了贼惦记。”他捧着自己的脸顾影自怜,“祸国殃民这个词,可能生来就是用来形容我的。”
那一双眸子敛下,如一池秋水含波,银灰的月光只勾勒出他的侧脸,却也足够动人心魄。
如果他没生这张嘴,那他一定是极美的,祸国殃民这个词也足够装下他。
但他偏偏有这么一张嘴,落到霁云麓眼里他就只能是一百只鸭子,嘎嘎嘎叫个没完的那种。
“说来也是我疏忽了,不然凭那小贼不入流的手法,不可能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偷走我的东西。”
霁云麓挑眉:“你知道那贼人是何模样?”
“不知道。”
“嗯。”
霁云麓点头,好一个疏忽大意,好一个不入流,她信了。
信了他五尺厚的厚脸皮!
她扯起嘴角,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示意叶朝宗继续表演。
“彼时我正值兴处,哪知这等变故?”叶朝宗摊手一拍,撇嘴说:“自然是同往常一样出入馆肆。”
“我管那店家要了一份用秋分日采取的晨菊露水泡的四时露、越州独生的千秋香檀木、玉波龙池的温泉水、商州明月楼的清蒸桂鱼……我念他边陲之地,难免有些欠缺,好心只要了这五样。”
霁云麓听着一连串听都没有听过的东西,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来他的好心生在哪里。
面前这位究竟是从哪儿跑出来的少爷?那店家没当场给他打死也算是脾气好了。
叶朝宗是不知道霁云麓心中所想,不然他一定要回她一句没见识。
他这会儿沉浸在前日狼狈的记忆里,沉痛非常,无法自拔。
无奈地摇头,他说:“可谁知,就这区区五样,他也搪塞我,喝的是寻常井水、焚的是杂香,浴的是大锅烧的热水,那鱼……那鱼我都还没尝一口,他便管我要钱。”
“我这才发现我芥子袋让人给顺走了,无法,我只能指天指地,跟那店家说我用这苍穹无垠、广袤星辰付与他钱……到底是个俗人,他居然二话不说给我赶了出来,哎。”
叶朝宗神伤地摇头,假意抹了抹泛红的眼角:“我把整个天下都送给他了,他居然骂我是穷鬼,当真是没见识!”
霁云麓坦诚道:“店家有没有见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遇到你,他确实挺倒霉的。”
对,同样倒霉的还有她。
真诚的话语,犹如一把利剑,刺穿了叶朝宗的胸膛。
他一脸受伤的撇过头去,“你猜我为什么特意拦住你?”
“我不猜。”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狗嘴里吐不出来象牙。”
“……”
叶朝宗被霁云麓这句话噎的欲言又止、欲语还休,他张了张嘴,用实际行动告诉霁云麓他嘴里还真吐不出象牙来。
“哎,算了,实话告诉你吧,因为你身上冒着一股子穷酸气。”
“滚!”
“啧。”叶朝宗耸肩,这话他可没说错。
那么明显的异地打扮,又这么小的年纪,还大摇大摆地把芥子袋挎在腰上,他可不信这种大傻瓜蛋没被城里的蟊贼惦记。
被惦记上的可不就只能跟他一样,去大荒里找点路子。
说了同是天涯沦落人,那自然是,相逢何必曾相识,顺手照应一下咯。
不过话说回来,这到底是哪家的小毛孩子啊,筑基期就敢往大荒里窜?她家大人怎么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