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琉璃灯
牌馆里屋,洛川与那尊煞神的对局也近尾声。
煞神先是坐在洛川的上家,打了一张一筒,接着又极为熟练地坐回对家,喊了一声:“吃!”
吃完跑到下家出一张牌,又兀自坐回去,大喝:“碰!”
“你碰什么!你说好的不碰我的牌的!”
“我什么时候说了?”
“你快出那张!我要吃那个!”
“就是不给你!”
“你们两个好吵。”
一张嘴,三个声音,极其诡异。
一会儿恼怒、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冷漠,他一个人自言自语,来来回回循环往复,洛川能出牌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过好在洛川也不在意,自得一份自在,倚着长剑,捧了本书专心翻看:“到我出牌的时候叫我。”
那边自己跟自己吵得正欢的人抽空回他:“好嘞!”
各有各的乐子,二人也算玩的不亦乐乎。
眼见霁云麓几人来寻,那煞神脸上还闪过一丝不舍,望向洛川的眼神都拉了丝,恍若在看一尊稀世珍宝。
他一路游历过来,进了不少雀牌馆子,深知这么好的牌搭子,真真难寻。
洛川心里也有些惊异,难得他能参与这种需要四个人才能玩的游戏,且还不紧张,能说话。
柳如熙大大咧咧地坐到牌桌边上,瞅着洛川手里的烂牌一阵嫌弃。
“大师兄,你们好了吗?”
洛川收回书,四肢顿变僵硬,木然地点头。
几人的目光便落到对面的煞神身上。
霁云麓起先在馆外粗略用你爹观算,便已觑出这尊煞神几分不凡。这会儿凑近一观,细看其样貌,不由多了几分兴味。
三千青丝束在脑后,眉若长剑锐不可当,眼却似水中弯月清澈朦胧;惯性挑眉在额头上留下的特殊纹路,看似性格高傲嘴角却又柔和放松,整个面相都写着“违和”二字。
她拱手,像模像样地做了一礼:“道友,如何称呼?”
煞神见发话的是个不到腿根的豆芽儿,怔愣了一会儿。不过见四人拱卫,隐隐以她为中心的模样,也很快回过神。
早闻碧海仙门老祖收了一关门弟子,如今仙门山脚出现这么个豆芽菜大的练气修士,想也也没别人了。
煞神眉眼一凛,冷声报了名号:“一森。”
随后他气质陡变,邪魅地弯起嘴角,灿然道:“呀,我叫二林。”
最后是一个怯生生的语气,眼神局促闪躲,不安地说:“我叫三森。”
一体三魂啊,少见。
霁云麓不禁啧啧称奇。
一般来说,一个人一具身体只能容纳一个灵魂。但也有少数特殊的情况,会使一具身体出现两个或多个灵魂。
比如几人同修一体功法,最后合身,或者是接纳陨落大能未消散的亡魂……但这些都是人主动可控的。还有一种不可控的,则是因为各种刺激,导致灵魂分裂分化,出现多魂的情况。
就是不知面前这人,是哪一种。
云芝几人面面相觑,尚不知是怎么回事,霁云麓已上前:“原来是一木二林三森道友。”
她也分不清他们谁是谁,横竖一起叫了,准没错。
煞神淡淡回了一礼,转头就看向洛川,一点都不想跟霁云麓攀谈。
怪别扭的。
“我该走了。”他咧开嘴,毫不留情道:“你牌打得不怎么样,很臭。”
洛川眼神呆滞,一个点头的动作仿佛从此刻点到了岁月的尽头。
“但是我很开心。”
他从兜里掏出一物,强硬地塞到洛川手里:“这个送你,有缘再见。”说完便从窗户上翻下去,没了踪影。
“俗话说高手不走寻常路,如今看来,怪人也是。”柳如熙摇头晃脑,眯着眼睛打量洛川手里的物件儿:“大师兄,他给了你什么好东西啊?”
说罢也不管洛川什么反应,她直接将东西捞过来。
看模样像是卷轴,但中间并无书页文字,不过一方柱形琉璃,透着莹莹绿光。其上绘有繁复图案,痕迹难寻,不似道门之物。
柳如熙凑近看了看,一对眼珠子恨不得钻到琉璃里面去:“这是什么啊?”
“你注入法力试试?”宋云骁提议。
“好。”柳如熙点头,手掌一紧,法力注入,登时一阵佛光缭绕。
无数金莲自卷轴中飘出,盘旋半空,化成道道符号。手指一触,那符号便化成金色光雨,点点浸入指尖,化作阵阵禅音,回荡耳畔。
很显然,是佛道那边的东西。
天地大道万千,道统繁多,道门之外更有佛、儒、魔、邪等诸多门类。寰宇三千州,碧海仙门所在的青州佛修甚少,也不知那人从何处得的此物。
柳如熙兴尽意阑,顿觉没趣儿,佛门的玩意儿他们用不上,这东西顶多就能当个灯使使。
“就算当灯,也嫌吵。”柳如熙把琉璃灯丢回洛川怀里,撇嘴道:“总感觉有个臭老秃在我脑子里念经。”
听说佛修天天都得听老秃念经,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受得了的,耳朵不会起茧子么?
还是她快活啊。
柳如熙走到另一扇窗户边,“哗”的一下推开,群山的轮廓映入眼帘,若美人峨眉,隐约在层云中。霞光在山间挥洒,铺开一片安逸与宁静。
她把霁云麓抱了过来,戳着她的脸:“小师叔,山下好玩么?”
霁云麓头一遭这么认真地看人流如织、看炊烟袅袅、看凡尘烟火。残云卷起城里城外的烟尘喧嚣,吴带当风的笔触绘下的是烟火人家。那半靠在门口打盹儿的小二哥怕是累了一整天,脸上的倦色尚未褪去,却还是能在睡梦中展颜。
歌姬弹奏的古曲在巷间回荡,琴声袅袅,吹散在风里。一日的汗与泪,也就这样一并带走了。
他们是那样的普通,一如酒肆中粗鲁的酒客,一如那街上来去的行人,一如那古书间三两只呆头呆脑叽叽喳喳的麻雀。
她从芥子袋里拿出一块糕饼,卖糕饼的老板说是用的刚摘的梅花做的,一月的时节凉气未去,那老板手上还生着疮。
她细细咀嚼,犹如咀嚼她曾念过的“苍生”二字。
“小师叔,山下好玩么?”柳如熙问。
霁云麓怅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没有长年握长枪留下的茧,只有霞光落下的血色。
好不好玩她不知道,但,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