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始终是个普通人
衣衫不整的谭培安跌跌撞撞冲进中心医院的大门。
温初按住患者腹部右下方问：
“这里痛不痛？”
“啊嘶，疼——”
“可能是阑尾，去挂号做一个超声检查和血常规，感染严重的话需要立即做手术。”
“好……好的，医生。”
患者由家属搀扶着挪下蓝色的检查床，温初将他们送到门口，起立时，工作服的口袋顿时一沉。
她这才想起来，别人的手机还在她的口袋里。
深夜急诊室的大厅很压抑，温初看到打着吊瓶裹着被子的中年男人，看到车祸后满身是血被推着进手术室的年轻女子，看到那个伤口六公分正等着麻药起效的女人，她的椅子下一滴一滴的全是血，还有稀稀拉拉的一两声哀嚎……
她感到空气中的寒冷，但这寒冷与初秋无关。
她把手机递给护士站的值班同事，告知她们缘由，这时一个冒冒失失的人撞了上来。
“您好，请问病房区在哪。”
谭培安大口喘着粗气，从家赶来光开车就花了十二分钟，老板应该是等不及了。
这种急迫温初见过很多，所有医院的工作人员没都不会大惊小怪。
“住院部在门诊部后面那栋……”
她与那人面对面时，本想顺口解答这个问题，却……
“是你！”
两人均是一惊，谭培安下意识的躲，可是温初拽住了他的手臂。
从前谭培安对于温初而言是最重要的朋友，可是现在温初不知道该给这个人定一个什么样的性质。他已经从她生活里消失了八年之久，尤其是高三那一年，简直耗尽了温初对他所有的信任和依赖。可是后面那七年又耗尽了温初对这个人的憎恶与怨念。
因为在她生命中扮演“过客”的人越来越多，她没有精力在每一个过客身上留下执念，越往后越会发现，几乎所有的朋友乃至亲人，都是过客。
可谭培安还是有些不同的，他是温初生命中第一个突然消失的人，杳无音讯，查无痕迹的那种消失，所以温初记了他很多年，所以温初看到他，条件反射般的就想抓住他。
他们默默的注视了两三秒，这几秒钟内他们应该有很多想说的话，电流经过彼此的瞳孔，窜进彼此的心。
可开口时只有四个字。
“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一点毛病都没有。
“加个微信吧，方便以后再联系。”
确实应该加微信，一点毛病都没有。
“那……我还有事，咱们以后再聊吧。”
确实大家都有事，一点毛病都没有。
温初的心好像变成了前所未有的一块绝缘体，触电般的感觉原来不是喜悦感，而是头皮发麻的尴尬。
她一边攥紧他衣服的手缓缓松开，一边责备自己的自作多情和冒失。
招呼打过了，接下来就该告别了。至于叙旧，那就算了，大家似乎都有眼前的事，都在赶时间，能互相多看一眼，就远胜过陌生人了。
温初刚想开口说声下次见，可谭培安一个问题猝不及防的打乱所有的节奏。
“对不起……您刚刚说……住院部在哪？”
温初愣了一下，似乎气氛更尴尬了呢。
呵……
这就是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吗？
“在门诊部后面。”
怕他没有听清楚，温初又详细的贴心的周全的重复一遍。
“住院部在门诊部在后面那栋楼。”
说完这句话后，她彻底找回自己的情绪，找回自己的声音，找回自己的理智。
她觉得她可以走了，毕竟两人之间的礼貌值已经拉满，再不走，温初怕自己被这个诡异的氛围轰没了。
“我还要值班，先走了，以后再联系。”
八年未见，话题进行不下去不是理所应当吗，可看她急匆匆的离开，只留下他西装外套上不深不浅的褶皱，谭培安还是很懊恼。
老板很重要，温初似乎……也很重要。
这种感觉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记忆中的温初定格在八年前，是高二的的教室里坐在他身边的女孩，是破旧出租房门对门的邻居，是上学放学都同行的朋友，是互相攀比成绩的同学。
那个温初从不穿裙子，从不留长发，性格又孤僻又倔强，心思缜密曲折甚至有些离奇，不爱说话，不爱笑，只有她讨厌的人遭殃，她才会幸灾乐祸的勾起唇角。
谭培安对自己这个一肚子坏水的闷骚同桌一向很好，他以前是班长，每次安排活动时他都先让温初挑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可是温初不用班长给她的特权为自己谋取好处，她天生不爱抛头露脸，能不参加不参加，能站角落站角落，大扫除是唯一一个例外，因为有谭培安在的时候，她没有打扫过一次卫生。
为什么对她好呢？
谭培安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一想，觉得也只有那么一种答案，就是偶像剧里男主角给女主角的答案。就和无数被搬上荧屏的校园题材的影视作品一样，有着同样一份脱离现实的虚幻的美好。
可他没见过现实中有多少幸运儿能延续这种电影桥段，他是一个朝九晚五的打工人，他本本分分的个性和规规矩矩品行使他精明且理性，他从没有想过为了任何虚幻的东西抛弃自己安稳的人生。这个城市充满机遇，也充满风险，他的选择是在黑色与白色之间的灰色地带，过完收支平衡的一生。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让父母在亲戚面前吹嘘自己时能挺直腰板，自豪的说一句：我们家儿子在江城这样的城市有车有房，成家立业。
这个城市有千千万万年轻人是奔着这个目标去的，谁先得手了，对于剩余的人来说就是一种残忍。
谭培安不想与慕少和顾总这样赢在起跑线上的人争，也不想被同一起跑线上的同龄人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