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故人之姿
“我们和好吧。”
这句话如同一支利箭,刺中心脏,宋晚卿心中一痛,呆呆地看着他。
“你跟温少川分开,安安我陪你养。”
她几乎无法相信,这是一向骄傲自矜的季凛远口中说出来的话。
当初是她用了最伤人的手段同他分开,五年后重逢,她也说了那么多不堪的话,为什么,为什么季凛远,还肯要她?
她几乎承受不住,下一刻就要答应下来,然后告诉他,安安本来就是他们的孩子,从始至终,她只爱过他一人。
可是江穹的话,犹如达尔摩斯之剑,时时刻刻悬在她的头顶:
“季凛远是萧家的血脉,而你嫁入萧家还远远不够格,我希望你主动离开他,并且永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当初,为了解救宋家的破产危机,她被迫与江穹达成约定,离开最爱的人。
后来她才知道,四大家族之首的萧家,究竟是怎样恐怖的存在。
她既不愿意看到季凛远因为自己与萧家对抗,更担心安安会因此受到威胁。
于是她强忍着悲痛和泪水,再一次拒绝了他。
“不好。”
短短两个字,将季凛远再次捧在她跟前的一颗真心击得粉碎。
季凛远的身形明显一顿。
车厢中的空气似乎都沉寂下来。
不知过去多久,季凛远的脸上才露出自嘲的笑容来,他似乎还是不甘心,非要追问到底:“为什么?”
他不明白,他不傻,他能感觉到,宋晚卿对自己并非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
她跟温少川没有领证,两人甚至名义上都不是夫妻。
除非她的心里,同时装了两个人。
宋晚卿心如刀绞,强撑着扯出一个拙劣的谎言:“因为我爱温少川。”
季凛远眼中闪过一丝痛色,眉头紧锁:“你不知道他出轨了吗?”
“我知道。”
宋晚卿打断他,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我已经离不开他。”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季凛远苦笑一声,直接拆穿她:“你撒谎。”
她离不开出轨的温少川,却可以如此心狠三番五次地推开他,将他的真心踩在地上践踏。
那他算什么?小丑吗?
季凛远是个男人,他有自己的骄傲。
他没有办法允许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继续保持理智。他钳住她的下巴,像野兽捕食猎物前审核她,这张嘴唇明明刚刚才跟他接过吻,现在却说着最狠心的话。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要不要和好?”
心在滴血,五脏六腑都在痉挛,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情地宣判:“不要。”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在四周,扎得皮肤都在痛。
季凛远的手渐渐失去力气,从她下巴处移开。
他从副驾驶拿过一个盒子,放在她手里。
然后他推开车门,走下去,静静地站在门外。明明只有几分钟,却好像过去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指甲几乎全部陷进掌心,宋晚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下车,又是怎么看他离开的。
那条项链,她最终没有收下。
她跟季凛远的关系,一如当年那条断掉的珍珠项链,再也拼凑不齐了。
她躲在酒店的浴缸里,双手抱膝,用一种蜷缩着寻求安全感的姿势,失声痛哭。
悔恨、挣扎、得失取舍充斥在她混乱的大脑之中。
她知道,从明天起,季凛远不会再来打扰她了。
而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是她应得的报应。
可是啊,她真的对不起季凛远,却再也没有办法偿还亏欠了。
……
沈谦胆战心惊地握着方向盘,时不时看向后视镜里的老板。
季凛远已经拿着那条项链,看了十几分钟了,脸色阴沉得好像世界末日降临,低气压令他感到头皮发麻。
明明切蛋糕那会老板的心情还好到不行,甚至还短暂地笑了一秒,这会却如同天堂直坠地狱,沈谦甚至觉得老板现在的杀气如果放到古代战场,能直接吓退敌方百万强兵。
他不想在这时候主动与老板交谈,可车子已经从影视基地开到了市区,他必须得询问老板接下来的目的地。
沈谦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正要开口,忽然一阵熟悉的铃声短暂地拯救了他。
季凛远看着来电,迅速接起,下一刻语气直接失控,他冲着沈谦大喊:“去医院。”
黑色豪车猛地加速,冲进夜色的车流之中。
……
抢救室外,护工以及保姆正在焦急的等待,一见到季凛远的身影,便赶紧小跑走上前来。
来时的路上已经有医生提前告知了病情,秦雪达是突发脑溢血,这个年纪即便抢救及时,情况也不容乐观,家属务必要做好心理准备。
沈谦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他看着老板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抢救室门口,不发一语,消毒水的味道扑进鼻腔,气氛比刚刚在车上时还要压抑。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猜测,不,他肯定,老板可能想要哭一场。
于是他静静地只走了护工跟保姆,自己也远远地退到后边,焦急地等待跟观望。
往日里叱咤风云的商界巨鳄,如今像是一只被抛弃的流浪狗。
无力地等待着上天的安排。
他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身走到医院后门外,麻木地站立着。
医院后门麻木等待的不止他一人,还有很多病人家属,承受着可能失去家人的压力与痛苦,不少中年人抽着烟,空气中弥漫着尼古丁的味道。
其中一个穿着条纹短袖的男人,大约是家人情况不太好,沈谦看着他抽了一根又一根烟,吐着烟圈,仿佛借此麻痹痛苦的内心。
白色烟雾从他口鼻中吐出,缓缓飘向空中。
……
眼前白色烟雾缭绕,尼古丁的气味弥漫在四周,这已经是陆有铭抽的第三根烟了。
陈跟他一起拍戏十多年,称得上一句知己好友,所以有些别人不能问的话,他却可以问出口:“老陆啊,那个宋晚卿究竟是你什么人?”
拍戏这段期间,陆有铭对宋晚卿多加照拂,今晚还煞费心机给她准备了生日礼物,这可是其他演员从来没有过的待遇。
白色烟雾从陆有铭口中喷出,他目光有些悠远,不知想些什么:“是一位故人的女儿,我对那位故人多有亏欠,所以想在她女儿身上偿还回来。”
这点倒是超出了陈的预料。
从相识以来,陆有铭行事一向磊落,即便混迹娱乐圈,也没什么资本敢同他撕破脸皮,究竟是在什么机遇下,他会亏欠别人?甚至亏欠到要在人家的女儿身上弥补?
同时,他也对这位故人提起了兴趣。
脑海中迅速略过了几个十个人,都被他给否决了,所以他猜测,那位故人大约是在他跟陆有铭合作之前,就已经断了来往。
“今晚这个季凛远又是怎么回事?投资是冲着宋晚卿来的?”
这就是陆有铭连抽三根烟的导火线了:“投资前我就觉得奇怪,锐达科技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直到今天一切不合理都有了解释,这位季总花了这么大手笔,原来是跑到我这来追女生来了。”
陈不禁笑出了声,有点感慨道:“不管外界传言这位季总有多严厉高冷,毕竟年轻人嘛,容易感情用事,一时冲动,也是难免的。”
他拍了拍陆有铭的肩膀:“而且男未婚女未嫁,两人又是男才女貌,我倒觉得挺合适。”
陆有铭叹口气,他心中的烦忧,暂时没法全部相告。
想起季凛远跟萧家的传闻,他脸色的阴郁更重,担心宋晚卿将来要吃许多苦头。
烟头被他重重摁灭在烟灰缸中,陆有铭在酒店阳台伫立许久,陈已经离开。
…
秦雪达转危为安的那天,苏文棋挤出了一晚上的时间特意回家给苏媛过生日。
她准备了一只品相上好的玉手镯,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苏媛,没想到却被苏媛直接摔在了地上。
上次综艺最后一期节目播出,季凛远跟她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这让一直自诩锐达科技总裁未来岳母的苏媛被狠狠打脸,而且她还在节目中看到了宋晚卿,这个让她多年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人。
她先入为主,认为季凛远跟苏文棋没在一起,肯定是宋晚卿插足的缘故。
“还过什么生日,气都要被气死了,生前被舒渔那个贱女人压一头,现在我的女儿也永远被她的女儿压着,我干脆死了算了。”
面对母亲的撒泼打滚,苏文棋已经麻木。
尽管她解释过多次,自己跟季凛远从未真正在一起过,可苏媛认定了,就是宋晚卿又抢走了女儿的男朋友。
“你怎么那么不争气?”
苏媛气得失去理智,指着女儿破口大骂:“那个小贱人都要拍陆有铭的电影了,你演了这么多年,还不如她刚冒头!”
苏文棋面无表情,任她发疯,自己安安静静地蹲下去捡手镯。
意识到自己在唱独角戏,女儿无视的态度无疑火上浇油,激怒了苏媛。
她一脚将地上的手镯踢得更远,恨铁不成钢地将苏文棋从地上拉起来,质问她为什么永远比不上宋晚卿,为什么?
苏文棋回答不上来,也不想回答。
苏媛骂得越来越难听,说的那些话越发不堪入耳:“那个小妖精,不知道陪多少男人睡过觉,说不定陆有铭也有份,不然怎么会找她拍电影?”
苏文棋听不下去了:“妈,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明天早上还有行程,就先走了。”
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苏媛的眼睛已经通红,气得双手都在抖。
…不能输…我的女儿怎么能输给那个贱人的野种…
她低声念念叨叨,对宋晚卿的恶毒诅咒停不下来,顺带骂了几句死去多年的宋荣昌。
一想到宋荣昌连死了都要葬在舒渔旁边,她就觉得自己更像个笑话。
她不能容忍,也无法接受,季凛远最后选择宋晚卿而不是苏文棋。
季凛远的老婆可以是任何人,但决不能是宋晚卿。
季凛远她动不了,那就毁了宋晚卿。
她在心底酝酿着主意,整个人如同邪恶的老巫婆,眼里透着狠毒的光。
…
电影消失的影子拍摄已经进入尾声,第二天早上宋晚卿没戏,提前给陆有铭导演发了信息,想要将他昨晚赠送的生日礼物还回去。
那是一支价值不菲的碧玉簪子,簪子尾巴打造成了两条鲤鱼的形状,工艺精致,栩栩如生。
宋晚卿毕竟当过二十年的富家千金,在酒店房里,拆开礼盒的那一眼,便知道这礼物不能收,太贵重了。
陆有铭大约是在忙,并没有及时回复她。
等到晚上七点多,他才发过来一条信息,直接惊呆了宋晚卿:“收下吧,那本来就是你母亲舒渔的旧物,如今只是物归原主。”
宋晚卿不记得自己因为这条短信失神多久,她压制住立刻去找陆有铭问清楚的冲动,强做镇定,继续在微信上问他:“冒昧地多问一句,陆导认识我已故的母亲?“
陆有铭这次的信息却回得很及时,也很耐人寻味:“认识。等电影杀青了,我单独找你谈谈吧。”
她看着眼前的玉簪,纹理细致,晶莹剔透,蕴含着淡雅与宁静,与记忆中的母亲逐渐重叠。
宋晚卿对于舒渔的印象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母亲是个非常温柔、从容的女子,从来没有动怒或者跟人有过争执,她也很少出门,一年大概只有几天不在家中。
唯一的兴趣,就是种花,种一种名为秋兰的花。
宋晚卿五岁时舒渔因为检查出胰腺癌,短短半年便与世长辞,临终前一个月,舒渔还在劝宋荣昌,将苏媛跟苏文棋接回宋家……
那时候宋晚卿还小,不懂得死亡是一场再无重逢的告别,她只是觉得妈妈变瘦了变得不那么好看了,她不开心。后来又听家里的司机跟保姆讨论,才知道妈妈可能要睡很久很久的觉,她不想妈妈睡觉,她想妈妈一直陪着她。
那时候她一直待在病房里,粘着病床上的舒渔。
“妈妈,你是不是很痛?要吃糖吗?”
小孩子的声音软糯纯真,舒渔看她的目光温柔宠溺,她虚弱地抬起手轻轻抚摸女儿的脑袋:“卿卿,妈妈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以后要听爸爸的话,知道吗?”
宋晚卿似懂非懂:“妈妈是要出国吗?去哪里玩呀?卿卿也要去。”
舒渔苦笑一声,耐心地给她解释:“那是一个只有妈妈能去的地方,很黑很黑,不好玩。”
看着眼前稚嫩的幼女,舒渔心中苦涩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卿卿,你想要有个妹妹吗?”
宋晚卿有点不理解妈妈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转移了:“妹妹会跟我一起玩游戏吗?”
“会的。”
宋晚卿点了点头:“那我可以有一个妹妹。”
舒渔已经有了困意,眼皮在缓缓下沉,却强撑着打起精神:“那你以后要跟妹妹做朋友,不要欺负她,好吗?”
宋晚卿同她拉钩:“妈妈,我答应你。”
舒渔是在一个晚霞漫天的傍晚离开的,离开时倚靠在宋荣昌的怀里,宋晚卿被司机叔叔急急忙忙从幼儿园接到医院,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舒渔死了,家里的秋兰花也枯萎了。
宋晚卿的生活里,从此再也没有妈妈的身影。
而现在,突然有一个人,归还母亲的旧物给她,并自称是母亲的旧友。
宋晚卿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