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弄拙成巧
周日不上课的那个下午，宋晚卿独自打车跑到了兰田市第一人民医院，站在医院门诊大厅，她才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怎么会只打听到医院就跑了过来。
正是就诊高峰，门诊大厅人来人往，宋晚卿没见到想见的人，有些失落地坐在走道的座位上，耷拉着脑袋。
她解锁手机屏幕，犹豫着要不要给对方发信息，但又觉得自己不请自来似乎不太礼貌，而且还是亲人生病这种私密的事，被季凛远知道了可能会惹对方生气…尽管她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他，担心他。
贸然行事实为不妥，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笨蛋，宋晚卿长吐一口气，准备打道回府，没想到刚转身就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事发突然，她撞得鼻子疼，下意识闷哼一声，然后抬起头，见到那张熟悉的脸之后，整个人瞬间呆愣住。
是季凛远。
他还穿着一中的校服，大概是中午放学就直接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堆医院的单子，原本是来门诊大厅收费处缴费的，没想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垂着脑袋坐在那里，身边没有同伴或者大人，像一只落单的蒲公英。
担心她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毕竟是认识的同学，季凛远便想走过来打个招呼，没想到会发生碰撞。
对方一见是他，脸上立刻多云转晴，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嘴角浮现出一抹真诚的笑来：“季凛远。”
季凛远微微颔首，看了看四周，问出心中疑问：“你一个人过来的？”
宋晚卿点点头，有点尴尬地胡诌：“…感觉有点不舒服，咳咳，所以过来看医生…”
季凛远双眼稍稍眯起，盯着她的脸：“哪里不舒服？”
宋晚卿抬起右手食指摸了摸鼻尖，心虚道：“好像是有点发烧…”
她穿着短袖校服，手里就一个手机，再没有其他。
季凛远见她手中没有纸质单据也没有排号，有点疑惑：“还没挂号吗？”
宋晚卿…
…所以说人不能随意撒谎，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话去圆…
宋晚卿败下阵来，主动认错，坦白从宽：“…对不起，其实我没生病，就是听说你不上晚自习了，家人生病，有点担心，所以脑子一热就跑过来想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她甚至不敢看他，这些理由根本不充分，越讲越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搞砸了：“真的非常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绝对不是偷窥癖或者打探你的隐私…我就是有点担心…我…”
虽然语无伦次，但季凛远理解了她的意思。他眉角微蹙，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不用紧张。”
清冷的声音传进耳朵，这句话如同一针安定剂，宋晚卿漂浮的心瞬间沉了下来。
一时无言，两人面对面站了几分钟，宋晚卿有些不自在地主动开口：“…你爷爷还好吗？”
季凛远神色平静，语气沉稳：“上午刚做完透析，现在在病房睡觉，我出来缴费。”
“哦哦，这样啊…”
宋晚卿有些局促，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她此刻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顺从本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去看看你爷爷吗？”
季凛远没拒绝。
宋晚卿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眉目舒展开来。然后又十分抱歉地让季凛远在原地等自己几分钟，以八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外面提了果篮进来，最后在季凛远略显“无语”的神情下，跟着他走到了病房。
一间病房总共有三张病床，季凛远的爷爷在最里面。
爷爷还在熟睡，宋晚卿小声地跟奶奶打了招呼，奶奶似乎有些耳背，不大听得清，季凛远就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传达。
老人家说的是方言，宋晚卿听得不是全懂，只看到奶奶眉眼弯弯，特别慈祥，跟季凛远冷冷的性子不太一样，奶奶特别平易近人，虽然两人驴唇不对马嘴，但却意外地很聊得来。
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家属一直夸季凛远孝顺，说这俊娃成绩好能吃苦，有耐心…宋晚卿这才知道，季凛远跟奶奶是轮流陪护，奶奶守白天，季凛远守晚上，白天还要在学校上课，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着实辛苦。
奶奶解释说，原本不肯让季凛远来陪护，但是实在拗不过他，家里现在是季凛远当家。她跟爷爷年纪大了，谁也指望不上，到老还要拖累这孩子…
季凛远一边劝慰奶奶，一边默默地给宋晚卿倒了杯水。
同宋晚卿的局促恰恰相反，即使谈及家庭的困境与压力，季凛远的脸上丝毫没有窘迫或者难堪等情绪，他的言行永远沉稳大方，只是很耐心很温柔地照顾着爷爷奶奶，给奶奶多次讲着爷爷白天要吃哪几种药，以及几次，吃多少量…宋晚卿默默地听着，心中的愧疚感越来越深。
离开时季凛远送她到医院门口打车，两人走过满是行人的通道，最后站在路边。
“这下不会再喜欢了吧？”
季凛远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如释重负般弯了弯眼角。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笑。
宛如日照雪山，镀上一层金辉，冰山圣地落入凡尘。
宋晚卿有点呆滞。
感觉到头顶似乎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触摸了一下。
季凛远收回手，这一次拒绝的语气不再似从前那样冷漠疏离：“回去好好休息，以后不用再过来了。”
他的本意是，宋晚卿已经见过他真实的困境，倘若还剩几分理智，此时应该知难而退。
宋晚卿说不出话，五味杂陈地上了出租车，在车子启动时，情不自禁地按下一截车窗，看着路边那道颀长清俊的身影越来越远。
她突然回过神来，表面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季凛远私底下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然而他拒绝她的决心，也从来没有动摇过。
…
医院一别后，宋晚卿有段时间没再打扰季凛远。
她伏在满是试卷的课桌上，回想最近发生的一切，陷入无限的自责与纠结。
季凛远好像真的很辛苦，白天上课，晚上照顾亲人，还要抽出时间来打工…
她再去打扰他，占据他为数不多的时间，好像真的挺过分的…
宋荣昌的话也回荡在她脑海，她似乎真的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与任性，单方面去耽误季凛远的大好前程。
见她闷闷不乐，秦昭昭猜测这是她人生第一支桃花还没绽放就凋零了，只好安慰她，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必非要现在找。
宋晚卿没理她，只是默默地翻出一张空白的理综卷子，拿起笔尝试做题…读书破万卷，下笔仍不会…
…好吧，在学习上宋晚卿是真的有点差劲。
宋晚卿在心底为自己默哀了几秒，不明白为什么季凛远都这样了还能牢牢占据第一名的位置，甚至这次模拟考总分还比上次高出十分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智商碾压吗？
宋晚卿并没有放弃追求季凛远。
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但现实跟理智告诉她，高三谈恋爱，对季凛远来说确实是负累，有风险，她只能压制自己的情感，然后弱弱地拍了自己这次的成绩单跟年级排名，发给微信里那个人。
【宋晚卿要开兰博基尼】：季凛远，如果我最后能考上邯城的大学，你将来找女朋友的时候，能不能优先考虑一下我呀？
【宋晚卿要开兰博基尼】：其实我除了学习不好，其他方面真的还不错的，不会给你丢脸的。
对方一如既往，没有答复。
宋晚卿也没指望能收到回信。
她的语文英语还行，成绩处于中等水平，就是数学跟理综分数确实惨不忍睹。
宋晚卿花了几个晚上的时间，研究了邯城几所大学的分数线，觉得自己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毕竟高三还有一年，加把劲或许真能够上本科线。
她把s大这几年的录取分数线发给了对方：
【宋晚卿要开兰博基尼】：我觉得我努努力，好像还是能考上s大的。
发完她就熄灭了手机屏幕。
…
教室黑板墙边的时钟兢兢业业地完成计时的工作，按部就班地走完一圈。
这天晚自习前，宋晚卿刚做完一道数学几何大题，搁下笔，喝了口水，然后从桌肚里掏出手机，短暂地放松一下。
刷完几个娱乐新闻跟搞笑视频，她无意识地点开微信，朋友圈没有什么新鲜事，也没什么能引起她关注的。给宋荣昌那条只有秋兰花图片的朋友圈点了赞，宋晚卿就回到了主页面，正想退出，突然发现，那个从来没有回过她信息的人，聊天界面有更新。
【0108】：s大离q大太远了，考h大
第一秒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难以置信地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确认信息真的是季凛远回的。
宋晚卿不可控制地琢磨了一下他这句话的意思，心里就跟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层层递进，愈演愈烈，最后骨牌咚的一声掉进了蜜糖罐子里，沾满了甜味。
宋晚卿在自习课上傻笑了整整四十分钟，做题的时候笑，对答案时一堆的红色笔迹标出的错误，宋晚卿照样笑得跟中了大奖一样，吓得秦昭昭以为她学习学疯了，差点当场打120。
随着下课铃声响起，她激动地拥抱好友，心中的喜悦却不好分享。
“昭昭，我好开心呀！”
她恨不能将这条回复打印出来，贴在课桌、书本、文具盒等每一个角落…
……
宋晚卿开始认真学习，但她落下的实在太多，要补上来并非易事。
下晚自习前，对方还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0108】：明天的灵活放松课，带上你上次模拟考的卷子，图书馆四楼阅览室
见到信息，宋晚卿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回宿舍时的脚步也轻快起来，有点开心也有点激动。
图书馆四楼阅览室放的都是计算机哲学类的书籍，平时就没什么学生，今天同时上放松课的只有三个班级，所以宋晚卿抱着试卷走进来时，只看到季凛远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
近乡情更怯…
想到两人似薄纱一般还未戳破的关系，宋晚卿不自觉地有些脸红，呆呆地站在门口绞了几分钟手指。
“在发什么呆？”
季凛远凝视着她，面露不解。
“…没，没什么。”
宋晚卿轻咳一声，快速走到他旁边的座位坐下，然后把手里的卷子放在他面前。
季凛远一张一张翻着她的卷子，脸色愈发凝重。
宋晚卿心中咯噔一下，看着卷子上不太友好的分数，以及季凛远不大高兴的脸，她今日才真正体会到后悔莫及是什么滋味。
早知道当初就好好听课了…
“…那个，我这个分数，还有救吗？”
她卑微地提问。
季凛远叹了口气，指着试卷背面的几道大题：“基础知识不牢固，这个公式都默写错了。”
季凛远看了几遍她的答卷，对于她当前的学习情况心里基本有数，同时也有点头疼。
他从草稿纸上抽出一张白纸，给她分析了当前的形势：“语文英语还算基本合格，数学理综要重新梳理基础知识点…”
宋晚卿静静听着，目光不自觉地被他拿笔的手指吸引，季凛远的手很白，骨节分明，指节修长，指腹处微微透着点红…
季凛远一本正经地讲着，抬头忽然发现对方在走神，眉头一紧：“你有在听吗？”
宋晚卿如被当头棒喝，赶紧回神，心虚地回答：“有的，有的。”
季凛远叹了口气，给她做着补习计划，做计划时顺便问她：“之前上课的时候不在学习，都在做什么事？”
宋晚卿是个诚实的孩子：“…就玩手机，看着窗外发呆…有时候打打游戏，跟昭昭传小纸条…还有看昭昭给的小说，课外书…”
她如数家珍，接连说了好多事，就没一件跟学习有关的…
看着身边的人脸色越来越不妙，求生欲使得宋晚卿及时打住，并且补了一句：“…还有就是，咳咳，在想你…”
真没撒谎，宋晚卿上课发呆的时候，脑子里全是季凛远。
气氛骤变，沉默中混杂着尴尬，尴尬中又透出一丝诡异的暧昧。
最后季凛远斩钉截铁地给她下了结论：“以后这些事都不要再做。”
宋晚卿有些不确定地试探：“包括最后一件吗？”
季凛远跟她大眼瞪小眼，嘴角突然朝一边扬起一个微弱的弧度：“当然不包括。”
宋晚卿…
…
抱着季凛远给她定的补习冲刺计划，宋晚卿倍感亚达山大，果然出来混都是要还的，就季凛远定的这个计划，她感觉等不到高考自己就得下去跟妈妈团聚。
欲哭无泪地走向电梯口，正准备按键，身后的季凛远突然叫住她：“走楼梯吧。”
她没多想，依言走到了最左边的楼梯。两人清晰的脚步声响在空荡的楼道里。
看着女孩一脸要哭的样子，季凛远有些好笑：“如果觉得很难，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闻言，宋晚卿低垂的头就跟不倒翁一样瞬间弹直，她有点气愤地瞪了对方一眼，生怕他出尔反尔：“我才没后悔！你等着吧，我一定会考上h大的。”
她就不信，自己都这么魔鬼学习了，还考不上大学。
看着激将法这么有效，季凛远也浅笑一声，这个未来女朋友比他想得还要单纯。
两人在一楼楼梯口处分道扬镳，这个当然是宋晚卿提出来的，季凛远可是学校老师眼中的大宝贝，她暂时还不想这么招摇地跟他同时出现，主要是传开了，怕给他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听到对方特意要跟自己错开出门，季凛远露出不大同意的神情，奈何宋晚卿态度坚决，他啧了一声，随即离开。
…宋晚卿的学习冲刺计划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