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恩难报
医院门诊六点下班,宋晚卿一行人抵达时,只能挂急诊。
排队期间,宋晚卿才想起来问两人是否用过晚饭,沈谦摇摇头,在征得季凛远同意后便出门去买饭。
两大一小找了个安静的走道上坐等叫号,不一会儿孩子就坐不住,吵着要去找爸爸,温少川就在第六人民医院儿科。
宋晚卿拨打对方号码,想问一下今天是否值班,对方显示占线中。
期望落空,宋晚卿安抚着孩子,拿出手机来给她看动画片。
她跟季凛远并排坐着,但彼此却无话可说。
医院里熟悉的消毒水的气味吸进鼻腔,仿佛一支镇定剂,莫名地让人感到安心。
身边的人似乎有些困倦,头靠着墙,闭目养神。
重逢之后,宋晚卿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安静的情况下偷偷打量他,眼前的人比记忆中那个他轮廓更鲜明,身躯也更厚实了一些。经过岁月的洗礼与沉淀,季凛远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成熟男人才有的独特魅力。有才、多金、颜值高,怪不得今晚拍摄时工作室的其他女生都偷偷跑到门口,强压住激动一睹真容。
在一股“岁月静好”的氛围下,宋晚卿稍稍卸下防备盔甲,看他的目光无意识地变得温柔与安详。
不料对方忽然睁开眼,猝不及防,宋晚卿甚至来不及撤回眼里浓烈的深情,就这样直直落入对方眼里,惹得季凛远明显一震。
宋晚卿下意识张动着嘴唇想要说点啥缓解尴尬,这时一旁玩手机的安安有了动静。
胖乎乎的小人儿皱着脸,将手机递到她跟前,有些苦恼地问她:“妈妈……我们家要破产了吗?微信上面这个【债主】是谁呀?”
幼儿园的同班同学王思云家里就破产了,听其他同学的爸爸妈妈聊天,说他们家好多的债主堵上门要钱,太可怕了。
宋晚卿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微信上季凛远的头像,自己给他备注的就是【债主】两个字。
她下意识地立刻抬头看他,季凛远显然是看到了那个备注,眉头微挑,一副不置可否,等你解释的模样。
宋晚卿顿时觉得无比尴尬,脚趾直接抠出三房一厅……
不过比起上个偷看被抓包的尴尬,这个尴尬尚在宋晚卿的承受范围内。
她连忙编了个借口安慰女儿:“家里没破产,这个债主是妈妈之前买冰激凌时向他借过五块钱,当时备注的这个名字,一直没改。”
季凛远静静地看着她撒谎,也不拆穿,嘴角饶有兴趣地一扯。
听完妈妈的话,宋安安皱巴巴的小脸瞬间展开,哦了一声,继续玩手机。
大约两分钟后等到医生叫号,陈述完病情,骨科医生给他现场做了简单检查,没啥大碍,但以防万一,还是开了一个胸片ct。
沈谦的晚饭已经买了回来,晚上放射科病人不多,季凛远拍完片子再吃饭,饭还是温热的。
结束晚饭后,沈谦去自助机前取片子,宋晚卿趁机带着安安去上洗手间。
季凛远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远远地看到走廊尽头一男一女正在交谈。
女人面露惧色,似乎在哭,男人带着眼镜,穿着医院里统一的白大褂。不知道双方说了些什么,男人忽然抱住对方,手轻轻拍着女人脊背……又说了几分钟话,女人才离开。
季凛远眼底闪过一丝愠怒,嘴唇紧闭,眸色一下变得很深。
……
医生看完片子,确认季凛远没什么大碍,甚至连药都没开。
虚惊一场也算万幸。
买饭时沈谦便已经安排人将车开到了医院后面停车场,时间不早,一会两人还要赶去淮阴机场。
一行人在停车场简短道别,宋晚卿载着女儿回家,安安还透过车窗跟季凛远挥手:“叔叔,再见啦。”
夜色浓重,宋晚卿握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疾行的车辆,脑海中浮现出季凛远跟安安在后座的画面,一时心绪有些复杂。
“安安,你喜欢刚才那个叔叔吗?”
她看着前方路况,状似不经意地询问。
安安有模有样地思考了一番,然后天真地回答:“喜欢呀,那个叔叔好好看,比我们班上杨沅一同学的爸爸还要帅!”
听完女儿对季凛远的评价,宋晚卿苦笑一声,转念又觉得自己有几分不知好歹。
如今的平静生活,于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安安健康成长,季凛远也获得了他本该有的璀璨人生,而她,在绝境之时又能遇到温少川,金多多这些贵人…
究竟内心还有什么遗憾呢?
人贵在自知。
行至市区繁华处,霓虹灯逐渐密集明亮,她看着路旁已经盛开的紫荆花,心情如花盛放。
“安安,今天想吃冰激凌吗?”
她笑着问身后的女儿。
宋安安眼睛宛如一盏灯泡,被按下开关,猛地变亮:“要!安安想吃冰激凌!妈妈最好啦!”
“好,妈妈带你去逛超市。”
“妈妈万岁!”
母女俩在超市开心地逛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满载而归。
给安安洗完澡,哄完她睡着之后,宋晚卿在夜色中沉思良久,最后忍不住打开微信,对着那个备注了【债主】的聊天框,打了一句话发送过去:
“今天谢谢你。”
她发了一个鞠躬的感谢表情包。
斟酌许久,她又继续输入:
“看到你如今过得很好,我很高兴。如果你对往事不再介意,或许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吗?”
对方没有答复,宋晚卿猜测他可能还在飞机上。
这时她还不懂,强行释怀,最为致命。
怀着迷宫一般复杂的心情,宋晚卿沉沉入睡。
…
邯城新安机场,ha5683航班刚刚落地。
季凛远下了飞机,走在机场vip通道,关闭飞行模式,正打算处理工作事宜。
置顶的那个头像显示有新消息。
他点进去一看,挺拔身姿骤然一顿,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
从沈谦的角度来说,大概就是老板此刻看起来暴力值冲顶,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握着手机的右手青筋暴起,似乎下一刻不太走运的手机就要被捏成齑粉。
恰在这时,一段经典的手机铃声响起,季凛远看了看来电信息,脸上的怒意明显消退许多。
他及时接起电话,声音不大,语气温和:“奶奶。”
听到这个称呼,沈谦心底松了口气,知道这回老板的手机能够逃过一劫了。
“…嗯,刚下飞机…好,我晚上回家,跟你一起吃饭…”
季凛远挂断电话,将手机放进兜里,一边走一边嘱咐沈谦:“今天晚上跟启龙那个项目改到明天中午…”
他停顿片刻,转头看向沈谦:“今天晚上,你有安排吗?”
沈谦被这句话吓得差点原地趴下,他强装镇定:“…没有…吧?”
最后那个语气词微乎其微,几乎只有他才听听到。
季凛远点点头:“如果可以,你也来家里一起吃饭,奶奶特意说要叫上你。”
只有提到奶奶时,老板似乎才从一个刀枪不入的商场奇迹变成一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似乎怕他不同意,季凛远特意补充一句:“等这段时间忙完了,给你安排两周带薪假期,你也多回去陪陪家人。”
沈谦莫名有种“受宠若惊”的矫情感,按捺住内心的感动与喜悦,他嘴角上扬:“好的,老板。”
……
虽然不是第一次开车送老板回家,但这一次沈谦还是被老板家的花圃给震撼到。
跟所有有钱人一样,老板的豪宅低调奢华,两层楼的巨大别墅,外在装修简约雅致,内里一桌一椅都抵得上他一个月的薪水。
跟其他有钱人又不一样,老板家有一块巨大的花园,里面随着季节与时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种着不同种类的鲜花。
老板书房那扇窗对着另一块大约两百多平的土地,种植的则是永不变更的红色玫瑰。
有一次偶然的机会,沈谦意外发现老板正对着那片玫瑰花田发呆。
玫瑰鲜红,妖冶,轻易便能摄人心魄。
而同时,玫瑰身上的尖刺也最能伤人。
从往日思绪中回笼,沈谦停好车,跟在季凛远身后走进大门。
刚进去便见到一位面目慈祥的老人在两名年轻护工的搀扶下,高兴地朝他们走来。
季凛远赶紧上前扶住她:“不是说了,不用过来接我吗?”
老人名叫秦雪达,年岁大了,眼睛不大看得清,听力也退化严重,但好在尚能正常交流。
听到孙子的话,老人呵呵笑了笑:“这不是想我们家凛远了吗?我特意让张妈跟小梅做了你爱吃的菜,你可好久没陪奶奶一起吃饭了。”
岁月在老人身上留下了不少皱纹,一双枯槁的手展尽沧桑。
“沈谦这孩子是不是也过来啦?”
奶奶提到他,沈谦赶紧凑上去:“奶奶,我在。”
老人热情地拉住他的手,手上皮肤粗糙充满茧子,但令人感到十分温暖。
别墅虽大,除去安保人员,老板却只请了两名护工一名保姆,还有做饭阿姨跟一名私人医生,只为照看他的奶奶。老板很少回家,大部分时间不是睡公司就是住酒店。
这次好不容易回来,吃饭期间奶奶拉着他说了许多话。
老人不懂普通话,说的不知是哪个地方的方言,沈谦只能零星听懂几个词,偶尔也能听懂几句跟普通话发音类似的话。
在老人夹了第三个鸡腿到碗里的时候,沈谦感觉自己的胃快要撑爆了。
“孩子多吃点,长身体。”
奶奶话里话外还把他当几岁孩子看,沈谦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根。
“你让他歇会吧,再夹真的吃不下了。”
季凛远也吃得十分辛苦,他半路拦下老人筷子里的鸡腿,沈谦如蒙大赦般向老板投去感激的目光。
一顿温馨而“亚历山大”的晚饭结束,沈谦不好意思打扰他们叙旧,找了个理由便回去了。
饭后,季凛远陪奶奶坐在沙发上聊天,老人耳朵不好,一句话反反复复说多次才能听清,季凛远不厌其烦地同她说话,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的情绪,目光柔和,眼中像是盛满了一池温水。
“工作不要太劳累,身体是自己的。”
奶奶左手拉住季凛远的手,右手时不时覆盖在季凛远的手上轻轻摩挲,一如当年。
“奶奶年纪大了,啥也不操心,就操心我们家凛远过得开不开心。”
季凛远嘴角微微上扬,知道奶奶又要搬出那套话来,他默不作声,只静静地听。
“你也年纪不小了,这些年就没遇到过喜欢的人?工作再忙,也要找对象……”
见他不说话,奶奶佯装生气道:“是不是你在人前太凶了,老是板着脸,把姑娘都给吓着了?”
季凛远乖乖认错:“嗯,可能是。”
奶奶叹口气,眉头微微皱起,最终还是偏心孙子:“……那你得找个胆子大的姑娘才行……那些女孩子估摸是被你的冷脸吓退了,如果她们鼓起勇气跟你接触,就会知道我们家凛远是个很善良很温柔的人……”
她自顾自地操心孙儿的终身大事,季凛远怕她说得辛苦,递给她一杯温水喝下。
“文棋那孩子不错,就是心里藏着太多事,她那个妈妈我不喜欢……不过,你要是喜欢文棋,就不能因为她妈妈对她有芥蒂,人家姑娘是无辜的,出生的时候又没办法选择肚子……”
她越说越离谱,季凛远无奈地打断她:“奶奶,我说了很多次了,我不喜欢苏文棋,只是感激她当年救了你……”
好不容易找到根红线,却发现死活绑不起来,秦雪达也有些挫败。
但更多的是对季凛远的心疼。她就想不通,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这么些年就一直孤孤单单的呢?
屋外的玫瑰花海随风轻摆,带起一阵芬芳,鼻尖偶尔能嗅到淡淡的优雅馥郁的花香。
老人兀自叹口气,似乎觉得有点可惜:“卿卿那孩子是最好不过的,当年奶奶我就喜欢得紧……可惜你们差了点缘分……”
“也不知道卿卿现在在哪,过得好不好?”
老人有些怅惘,说了这么久的话,身子也渐渐乏了。
季凛远小心地搀扶着她回到床上,又给她掖好被子,确认奶奶已经睡熟之后,他才轻轻关好房门,走进书房。
窗外掠过一阵大风,玫瑰花海翻腾,季凛远静静看着红色海浪起伏,想起自己当初说要给某人种花的承诺。
如今花海繁盛,看花的人却早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