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二章老实本分会疼人
倪晓霞决定杀死自己的丈夫。
结婚那年，倪晓霞22岁，在罐头厂工作。那时候她体态匀称苗条，是厂子里的出纳，比平常工人自然更加出挑，厂子里有很多小伙子追求她。
她选择了李大志，一个普通的钳工，俩人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倪晓霞一眼就看上了这个高大腼腆的小伙子，介绍人说，这男人老实本分，会过日子会疼人。
结婚第一年，倪晓霞觉得自己很幸福，丈夫温柔体贴，让她觉得踏实。第二年，他们有了孩子。
那是个男孩儿，一出生腿就比别的孩子长，往后必定是个大高个儿，像他爸爸，大眼睛忽闪忽闪，聪明伶俐，像倪晓霞。
倪晓霞给孩子取名李梦泽。
那一年，倪晓霞觉得她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她没想到，往后她再也没有过那种幸福的感觉了。
第二年年初，“下岗”潮席卷了她所在的罐头厂，倪晓霞失去了工作。那时候她很难过，但天生乐观的她并未气馁，心若在梦就在，倪晓霞相信自己能重头再来，她决定做点小买卖。
可是心在梦在，现实困难也在。首当其冲，是丈夫的不认同。
李大志觉得，女人不该抛头露面，就算工作，也该做会计出纳这种，是坐在办公室里面的。要么就干脆找个厂子，在里头做做活计，再不济去出出力。往街上一坐，见到谁都笑脸相迎，像个什么样子？
倪晓霞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与丈夫的想法竟然差这么多。可她倒也没觉得怎样，丈夫是个老实人，想法也保守些，算不上什么缺点。倪晓霞相信，等她赚到了钱，丈夫总会理解她的。
虽然没有得到丈夫的支持，倪晓霞还是租了个摊位，托人从义乌进了些小饰品，小买卖就算开始了。
这期间，李大志没有提供任何帮助，资金是倪晓霞这些年自己攒的，因为没空照顾孩子，小梦泽被送去了姥姥家。
倪晓霞为人和气，看东西又有眼光，很快就有了自己的顾客群体，三个月就回了本儿，小摊位经营了半年，倪晓霞一算账，竟然比在工厂的时候挣得还多了！
倪晓霞很开心，某天特意早收摊回家，买了好酒，做了一桌子菜，还特意化了淡妆，想要等丈夫回来一起庆祝。
她一直等到饭菜都凉了，丈夫始终没有回来，打他的传呼机，也一直没有回信。
有时候遇上急活，丈夫会工作到很晚，倪晓霞没往心里去，把饭菜放回锅里热上，拿了本书随便翻着，等着丈夫回来一起吃。
晚上九点多，屋门被一脚踹开，倪晓霞吓了一跳，抬起头就看见满身酒气、摇摇晃晃的丈夫。
“哎呀！怎么喝这么多酒啊？”倪晓霞心疼道。她慌忙放下书，跑过去扶李大志，冷不防被一耳光打了个趔趄。
倪晓霞懵了。
丈夫满眼都是血丝，死死瞪着她。
“这是怎么了？”倪晓霞不懂。她以为丈夫在外头受了委屈，把她认成了别人。
直到巴掌再一次落下来，拳脚相加伴着污言秽语，被打到跪下求饶的倪晓霞，才从丈夫的辱骂声中明白过来。
“丧门星！老子还他妈纳闷儿，怎么一晚上老输钱！认识几个字儿在家装看书！你他妈就巴不得老子一直输！”
“不要脸的女人！老子在外头干活这么累，你天天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的给谁看？”
“正经活不干，出去卖货，卖他妈什么货？我看你就是个贱货！你就那么受不了辛苦？非要干这种抛头露面的清闲活？！”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跟对面儿摊子上那男的眉来眼去的！还让那男的给你搬货！那么点儿个箱子你自己扛不动？找个借口就要勾搭男人，你以为老子看不见？老子就在路对面儿，看得一清二楚！”
接着各种污言秽语倒在倪晓霞身上，她哭着解释，暴行就更严重，李大志足足打了她半个小时，直打到她全都认下为止。
李大志拖着她的头发，一路把她拖回了卧室，扔在了床上。
倪晓霞的头发被丈夫生生揪掉了一把，她无处可避，泣不成声，丈夫始终没有停止谩骂和殴打，她撕裂一般的疼，求饶毫无意义。
第二天一早，倪晓霞几乎下不来床，她身上脸上淤青的地方太多了，也根本没办法去工作。
看到丈夫的时候，倪晓霞还曾经幻想过他会后悔，会为昨天酩酊大醉时的作为而羞愧，那样的话，她愿意跟丈夫谈谈。
倪晓霞想多了。丈夫瞪了她一眼，讽刺道：“起不来了？还挺精贵！都他妈的几点了？赶紧做饭去！”
倪晓霞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可她还是撑着去做饭了，原因很简单，她怕丈夫再打她。还好，昨晚做了许多东西，天不是很热，还没有馊，她捡了两个热好。
李大志吃饭的时候爱看新闻，以前倪晓霞提过想看电视剧，丈夫说她头发长见识短，男人就该看新闻，聊政治，这是胸怀天下，她一个女人就知道电视剧，没出息，倪晓霞便不再说了。
这会儿，新闻里正播某国元首来华访问，李大志一边嚼着饭，一边肆意调笑着那个国家的第一夫人：“这老黑胖子也有人要哈哈哈哈！”说完，他敲敲碗：“去，再盛半碗！”
倪晓霞扶着椅子站起身，拖着步子走到厨房，盛饭的时候，她听到外头丈夫还在笑着：“该！出去旅游，有钱浪的，都撞死，活该哈哈哈！”
吃完饭，丈夫扔下碗筷之后就出门了。倪晓霞没问他去哪儿，刚结婚的时候，她以为丈夫是忙着出去干活，后来才知道，他有活的时候会去干，但大部分时间，他在麻将馆，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还因为耽误工期被雇主扣过钱。
倪晓霞跟丈夫吵过，可是她没吵赢，丈夫很有道理：“我这是增进兄弟感情！再说我也没天天玩儿，你不还看电视剧呢吗？”倪晓霞不可能一直看着丈夫，最终妥协，规定了数目，输超过三百就不能再玩儿了。
李大志开始答应了，可没过几天，他打麻将回来，一进屋就掀了桌子，指着倪晓霞鼻子骂：“就他妈你！好话不说，说他妈什么输三百，害得老子光惦记，牌都出错了！说吧！说输！输输输！让你说！都他妈让你念叨的！”
倪晓霞撑着身子，把碗筷洗了，给花浇了水，拿了几件衣服，装了洗漱用品，打了个三蹦子，回了自己娘家。
“你自己跑了？”
倪晓霞他爸一听，立马翻了脸：“赶紧给我回去！一会儿大志下班儿了！”
“爸，你看他给我打的！”
“打你该！你男人打你两下子怎么了？我早就说，不让你弄那什么小摊儿，一天天抛头露面的，像什么话？”
“你俩小声点儿孩子睡着呢！”倪晓霞他妈从里屋出来，看看自家闺女，皱了皱眉，道：“这下手重了点儿。行了，你在我们这儿住几天，就当看孩子了，也别出门，让街坊看见不好，等你这脸好差不多了，让你爸给你送回去，给大志道个歉。”
“妈！”倪晓霞站起身：“他打我，我道什么歉？”
倪晓霞他妈撇撇嘴，道：“大志什么样孩子我们不知道？那么老实个人，你要什么也没干，清清白白的他能打你？”
“妈！您可是我亲妈？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啊？”
“我是你亲妈我才说你！说你是为你好知道吗？自己有丈夫的人了，不能跟小姑娘一样了！说你多少回了，离别的男人远点儿，你知道那都是什么心？你一句都不听，这回也让你长长教训！”
“我什么也没干！”倪晓霞让母亲一番话气得直哆嗦。
“闭嘴！”倪晓霞她爸低吼一声：“你还有脸嚷嚷？你要让街坊邻居都听见，戳我们脊梁骨吗？”
“我怕什么？我又没错？”
“你没错？你没错就有理了？！你没错你自己活着吧！谁也别来往！自己上骨灰盒里活着去！咳咳咳咳——”倪晓霞她爸是个老烟枪，平时没事儿说不上十句话就得咳嗽一阵子，今儿再吼两嗓子，几乎咳到背过气儿去。
“哎呀老头子！”倪晓霞他妈赶紧上去给顺气儿，又招呼倪晓霞倒水，忙活了半天，倪晓霞她爸才算缓过来。倪晓霞她妈招呼她：“哎呀你可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了，赶紧去把你那个头发梳一梳，待会儿你弟弟下班回来，你可别说胡话。”
说到这儿，倪晓霞她妈忽然笑逐颜开，乐呵呵道：“哎呀说到你弟弟啊，他也是好事儿将近了！你陈婶儿也给他介绍了一个，处了一个来月，我看挺合适，下个月张喽张喽，让他俩赶紧结婚，我好看孙子！”
倪晓霞她爸也乐了，点了根儿烟嘬了两口，满意道：“这还得亏那年大志给拿的三万块钱彩礼，要不咱家也没钱收拾新房。”
倪晓霞他妈点点头，对倪晓霞道：“你看看人家大志多能干？你可别矫情了！”
倪晓霞没再说话。
一个礼拜之后，李大志来倪晓霞爸妈家了，一起来的还有当初他俩的介绍人李婶儿。
李婶儿劝倪晓霞：“大志是个老实人，你知道的，他就是思想保守点儿，也没别的毛病。再说了，他那天不是喝多了吗？喝多了还能往心里去啊！”
倪晓霞没说话，她不觉得喝醉了打人就应该原谅，而且，她跟李大志之间的问题远比李婶儿说得复杂，李大志并非“保守点儿”而已。
李婶儿见她没动静，又接着劝道：“晓霞呀，你看你在娘家也住了几天了，大志现在低头来求了，你就顺着劲儿，跟着回去吧！在娘家还能待一辈子啊？还是得跟老公过啊！对不对？”
“娘家还能待一辈子啊？”这句话扎着倪晓霞了。她想起回爸妈家那天，二老的态度，还有他们说得那些话。当时倪晓霞本来想跟爸妈商量离婚的事儿，可现在倪晓霞知道了，她爸妈根本不可能支持她。
倪晓霞还是没说话，只默默点了点头。就这样，她又让李大志领回去了。从到她爸妈家，到从那儿离开，倪晓霞始终默默地，活得像个物件儿，因为二老说过，街坊邻居知道她自己跑回娘家，他们会抬不起头。
倪晓霞二次回娘家，是一年以后，那次，李大志不仅毒打了她一顿，还砸了她的饰品摊子。
对面卖杂货的老大哥来劝架，李大志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说“你个老光棍儿勾搭我媳妇”。老大哥让李大志骂得一愣，想管也没法插手了，等李大志砸够走人了，大哥叹了口气，对倪晓霞道：“你可把我害死了。”
因为在商场里打架，摊位不能在租给她了，倪晓霞把没砸坏的货收拾出来，便宜出给了隔壁摊位的大姐。她对面的大哥也走了，不知道是换去别的商场了，还是回老家了。
二次回娘家，父母的脸色特别难看。倪晓霞他妈准备去庙里拜拜，儿媳妇生了个闺女，倪晓霞又跑回来了，这一年就没碰上好事儿！
没过几天，倪晓霞听见陈婶儿在路边儿跟人扯闲篇儿：“哎呦可没脸了，老倪家那个闺女又回来了！”
“怎么回事儿？我都替她臊得慌！上回就是我给哄回去的，这次还是那点儿事儿！”
“哪儿点儿？就是她没干正经事儿呗！”
“还不像呢？要不她老公怎么会打她？人家大志那么老实个人！”
倪晓霞想到了离婚，她还年轻，她不愿意这辈子就这么过了。
“你还想离婚？快闭嘴吧！”倪晓霞她妈一听这话，恨不得直接拿手里做活的剪子铰了倪晓霞的舌头！“你都没工作了，还带着个孩子，离了婚谁还要你？出去捡破烂儿活着？你能活着！你活着你儿怎么活？跟着他爸？哪家的后妈爱孩子？往后你儿就是个偷鸡摸狗的！”
倪晓霞愣住了。直到晚上，她哄儿子睡着，她还在想着她妈说的话。她从前没想过这些，只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不想继续下去了。可是……
看到熟睡的儿子，倪晓霞的心就变得柔软起来。
小梦泽是个好孩子，很疼妈妈，看到妈妈脸上破了，还会跑过来吹吹，安慰妈妈“不疼了不疼了”。
小梦泽也是个胆小的孩子，附近几个同龄的小孩儿疯闹起来，他总是挨欺负，但孩子们看到李大志过来，也都会收敛些。如果孩子就这么没了爸爸，以后一定更受气了，等长大了找对象，对方说不定还会挑他的家庭，到时候……
孩子是无辜的。倪晓霞摸着孩子肉乎乎的小脸儿，轻轻念着：“孩子啊孩子，你什么时候长大？”
打那之后，这孩子就是倪晓霞唯一的指望了，除了干点儿体力活、打打零工，倪晓霞的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天天盼着孩子长大。
而李大志也越来越不知收敛，有时候醉酒除了打她，连孩子也一起打。后来，孩子懂事儿了，有一次竟然找来了警察。
倪晓霞吓坏了，什么都不敢跟警察说，因为她知道，从前罐头厂的会计贪钱，进监狱了，人都说他孩子有个这样的爹，就跟自己留了案底一样，这辈子都进不了正经单位了！倪晓霞不能让儿子受影响！否则她这辈子都白活了！
她跟孩子说过，就算哪天她让李大志打死了，也千万不能跟警察说实话！可是现在，倪晓霞决定换一条路。
李大志去年酒精中毒，胳膊不好使了，钳工的活计也做不好，每天更沉迷赌博，毫无节制地喝酒，然后无所顾忌地打她。
前些天，倪晓霞被打晕了一回。李大志醒酒之后，看见媳妇口吐白沫一动不动，吓得赶紧找邻居帮忙，几个人把倪晓霞送去了医院。
医生说“这是重伤害，谁打的？要判刑的”，李大志赶紧说“她登高擦玻璃自己摔的”。见医生起了疑，等处理完伤口，李大志赶紧找了个车，给倪晓霞拉回了家，吊针都还挂着，在家里点完了。
倪晓霞现在不过四十几岁，头发已经花白了，看起来像个老妪，她躺在床上，有出气儿没进气儿，自己缓了好几天，才终于好些了。
差点儿进了鬼门关，倪晓霞更担心儿子了，她怕自己哪天真的死了，就算大家都瞒着，大夫也会报警，儿子就会被人说是“杀人犯的儿子”！
思来想去，倪晓霞下了决定——为了不让小梦泽成为“杀人犯的儿子”，她要找一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