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乱点鸳鸯好运来
修养良好、富有魅力的撒谎者，才是上流社会的追求，而想象力贫乏，为了圆谎编造证据的人，不如老实坦白。
可侥幸心理总是占上风，谁都想跟命运赌个万一。这心态对社会而言，无伤大雅，甚至可以说是社会运转的一部分。
但对于警察而言，谎言意味着工作量。几乎所有棘手的事，都是因为谎言和编造出来的证据造成的。
江明月作为新刑警，正是最容易为此苦恼的时段。
目前，从江明月了解的情况看，宋一珂是个可怜人，高景峰似乎也没有不老实。
最初调查时候，有成宇教育的员工提到，程宇超在公司训了高景峰一顿，高景峰从他办公室出来，眼圈儿都是红的。
提出这一点的员工们，都觉得这事儿奇怪，所以才对警方讲。当被问道“是否觉得高景峰可疑”时，他们的反应或惊或笑，或摇头摆手，意见却是统一的——高景峰不会害老板的。
高景峰跟着程宇超许多年了，他办事稳妥有分寸，不仅不会多嘴生事，谁遇上事儿了他还会帮衬一把，因此在公司人缘特别好。
刚才撞伤那组长的事情，也就是高景峰，大家都认可他是无心，这要是换个人，比如宋一珂，他不被人锤死在走廊里，算他万幸了。
通过调查，警方了解到，高景峰有个嗜赌还家暴的父亲，一个懦弱只知道隐忍的母亲，这些年他赚的钱，基本都让他爸败光了。
高景峰年纪也不小了，想要在城区买个房子，正如他此前所说，他的首付攒得差不多了，可是贷款怎么都拿不下来。后来程宇超得知此事，帮了他一把。
按照常理推断，此刻正是他对程宇超感激涕零的时候，怎么能不死心塌地卖命？可在接受询问时，高景峰提到这一段，却露出一瞬愤怒的表情，又很快收束，难道此中另有隐情？
到底谁在说谎？真相又是什么？江明月感到无从下手。
但对于张雯而言，出现相左的说法，正说明其中有问题。证人证言固然重要，但任何言论都有主观的成分，张雯更看重客观事实。
客观事实是，案发当时，高景峰在修车厂，除了中途接过一次电话，其他时间他都在监控底下，而离开的那段时间，根本不足以让他赶往程宇超家，更别提实施杀人，又清理现场。
但宋一珂给出了不同的说法，就一定有嫌疑吗？未必。
程宇超明天的行程本无关紧要，不论是要接女儿，还是要见什么人，他都可以随时改变，张雯更在意的是：“程宇超明天的行程，宋一珂是主动跟你提的吗？”
江明月点点头，道：“在高景峰撞到人之后，宋一珂又把我拉回了茶水间，说他想到件事儿。”
张雯问：“他有没有说过，他跟高景峰关系怎么样？”
江明月点头，道：“他对高景峰评价不错。不过俩人就是普通同事，因为都服务程宇超，工作交集比较多，下班时间联系也都是谈工作，其实没什么私交可言。自从程宇超出事儿，他俩也就没什么好联系的了。这也符合咱们之前掌握的情况。”
看来，突然中断的“私下联络”，只是因为从前工作没日没夜，现在老板没了，加班的事儿也就没了。
张雯又问“你们还聊什么了？”，江明月便把他和宋一珂在茶水间的谈话内容讲了一遍，张雯问“还有吗？”江明月想到宋一珂误解他喜欢张雯的事儿，顿了顿，说“没有了”。
宋一珂为什么会误会江明月？宋一珂不像是个爱八卦的人，他平时说话总是小心翼翼，谨慎非常，生怕一丁点儿行差踏错似的。难道真的是把江明月当朋友了，说起话来也没了顾及？
午餐时段，快餐店总是格外拥挤，俩经侦的同事离开不久，便有小情侣坐了过来。
俩人点了套餐，附赠一个卡通摆件，女生似乎很喜欢，拆了包装拍了好几张照片。男生在旁边乐呵呵忙活着，帮女友戳好吸管递过去，又扯了番茄酱蘸薯条，递到女生嘴边。
女生刚一张嘴，又赶紧闭上，小脸儿红红的，抬头瞄了一眼对面，男生似是才察觉不妥，憨憨一笑，很体贴地道：“不好意思哈，要不，你俩也喂，嘿嘿！”
甜蜜蜜的小情侣，看路边儿俩垃圾桶都像cp，甭说好看的小哥哥小姐姐了。
张雯笑着，摆摆手，跟江明月说了声“走吧”。
好看的人笑起来更好看，张雯的眉眼和嘴角弧度都恰到好处，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可那笑并不代表快乐，江明月看出来了。
他最近跟谢无终学了几招，也开始留心观察微表情。
愉快的微笑从嘴开始，先是嘴角向后拉，接着面颊抬起，再牵动眼睛。如果一个人笑得眯起眼睛，那就说明他很快乐，并且潜意识里认为周围的环境很安全。
张雯刚刚的微笑，却是从眼睛开始，再动嘴角，那只是礼貌性的，无关任何情感。
没人打扰小情侣了，俩人儿乐呵呵吃着东西自拍，沉浸在他们的小世界里。江明月站在街上，透过落地窗看着他俩，风一吹，冷飕飕。
正不知何去何从，张雯手机响了，是谢无终。
“雯姐，冯队跟局座吵起来了！局座让所有人都回来！”
程宇超的案子一波三折，上头给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局座称病躲了两天，结果人头出现在闹市区，还给水煮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都市传说四起，市民连小吃店都不敢去了。
这影响可太恶劣了，之前保举龙城局座那位，恨不得让他立马提头滚蛋，可临阵换帅是大忌，龙城局座暂时还不能走。于是上头给了三天期限，三天之内破了案子准他平调，超出时限发配偏远地区。
镀金成渡劫，局座火烧屁股，急得团团转，又不能对底下人直说，憋屈得不行。
眼看着又过去了半天儿，手下那几个他平常看重的，一点儿好消息也没带回来，局座在屋里急得直跺脚，安宫牛黄丸都预备上了！好巧不巧，这会儿治安来报，说伊里河边儿上的树林里，吊死了一个人！
死者胡某，男性，48岁，龙城本地人，丧偶独居。胡某有一个儿子，20岁，高中文化程度，无业，目前正在强制戒毒中。
胡某生前，在一家物业公司上班，曾因为一些小偷小摸的行为，被公司内部处罚过。
儿子沾染毒品后，隔三差五向胡某要钱，拿不到钱就对胡某殴打辱骂，多次被邻居劝解。
去年底，胡某交往了个女友，女友有一女儿，正在读大学。胡某儿子得知后，认为父亲拿属于他的钱养别人家女儿。
“老东西！拿老子钱出去装大方！人家大学生毕了业，还他妈能管你个老东西？！老不死的想得美！老子打死你个老不死的！”
胡某被儿子打到失去意识，醒来之后才发现大小便失禁，腿也不好使了，爬到院子里喊邻居。
邻居一看这情况吓坏了，让胡某赶紧报警，胡某不肯，去医院以后也只说是自己摔的。再后来，胡某在家养病，邻居隔三差五来照拂一下，没见胡某儿子再来过了。
经法医确认，死者颈部索沟呈马蹄形，痕迹与深度符合自缢特征。死者尸斑集中在下腹，呈暗紫红色。尸体尸僵已缓解，推断死亡时间在10小时左右。
说这尸体出现得巧，首先是因为胡某生前所在的物业公司，恰巧负责成宇教育总部大楼，胡某本人就负责程宇超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卫生，胡某与程宇超有交集。
其次，胡某家就在双龙路小吃街附近，从他家到煮尸的卤煮店，步行只要五分钟。
再次，时间上也巧得很，程宇超被害的第二天，胡某儿子被执行了强制戒毒，胡某也辞职了，而“人头卤煮”出现之后，胡某自杀了！
局座得知消息，立即命人查胡某这些天的行踪，特别是程宇超被害当晚，他在哪儿，在做什么。
2011年的龙城，治安摄像头还没有达到完全覆盖，双龙路小吃街附近只有两家店铺安装了监控设备，其中一个拍到了胡某当晚十点多离开的画面，却没有拍到他回来。
这其实很正常，人们的行走习惯，通常是靠右侧通行，胡某出门路过店铺摄像头，回家的时候和可能就走在了马路对面，也就走到了监控探头之外。
关键是，路口一家烧烤店的伙计说，看到两点钟有人走近胡某家巷子，还拎着个袋子，他觉得那人跟胡某很像。
那人究竟是不是胡某？袋子里到底是不是人头？局座已经没空去想了！天赐良机！这案子要结了！
他立马亲自跑了趟戒毒所，找到胡某儿子，半个小时，拿到了胡某儿子的证词。
证词里说，说胡某偷过程宇超的钱，挥霍之后被程宇超发现了，程要求胡双倍还钱，否则就告发他，胡恶向胆边生，告诉儿子他要弄死程宇超，儿子大惊，拼命劝阻，俩人为此争执，儿子失手打伤父亲，还引来了邻居。
局座判断，胡某儿子被送强制戒毒后，胡某没有了阻碍，于是第二天便实施了计划，杀死了程宇超，并且把人头带回家。后来，胡某又在自家附近找了个店，把人头煮了，扔在垃圾桶，不料被流浪动物翻找出来，胡某见事情败露，畏罪自杀！
限期三天一日告破！到时候再跟上头渲染一下，自己是如何殚精竭虑，步步为营，锁定凶手，雷霆出击！路倒不用等，嫌疑人自杀，这简直是大团圆结局！局座恨不得当场起立，来一段儿传统唱跳《好运来》！
可是有人不同意。
他不同意也就算了，还公开说，他公开说也就忍了，他直接冲到局座办公室去理论了！
这人就是龙城市公安局第一倔驴，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冯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