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致?黯淡星（下）
星看着手里的两份记录再一次沉默，告诉洛奇这样一个真相，是不是真的太残忍了？
良久后，星终于抬起头，坚定道：
“我觉得他需要知道真相，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由我们代替他来选择。”
听到星的答案后，俞乐暗自庆幸，幸好没有长的太歪。这几天他发现星这孩子整活能力是真强，属于那种加入酒馆就能直接表演的那种，而且非常有节目效果。
但俞乐也担心星的底线被拉到太低，就像部分愚者一样。虽说愚者们都有着灵活的道德底线，但总是有些愚者能将这个下限拉到地平线以下。上次自己回去见到的那个新人花火，恐怕就是这样类型的愚者。
俞乐反对这样吗？不，当然不，就如酒馆一贯的信条一样，假面愚者不需要遵守规矩，他甚至乐得看这样的表演，只不过不符合自己的欢愉美学罢了。
但星不能这样，她未来可是要当无名客的，列车组的道德水准，说实话，整个酒馆加一起都比不上。
“如果真相带来痛苦，那么谎言只会雪上加霜，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再多嘴一句，未来很多时候，你看似能选择自己的路，其实都tn的没得选，所以珍惜这种机会吧。”
……
“你们的意思是……她已经答应了我的告白，但星震会导致她的时间被延长……我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洛奇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星递过来的红色转录器。
“不……不行，我现在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啊！我知道了，俞先生你一定在和我开玩笑对吧，我知道你们假面愚者最喜欢开玩笑了，星小姐，你说是不是呀？哈哈哈……”
洛奇尴尬的笑了笑，试图用这种方式说服自己，他实在不敢也不愿意相信俞乐与星所说的。
俞乐只是看着洛奇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如果是酒馆里那几个家伙来，他们指定是先变成莉莉的样子亲口答应表白，然后在洛奇喜极而泣的时候扔下一具不知道哪里找到的骸骨变回原来的样子再放声大笑道：
“莉莉已经死了！傻瓜！”
“所以说……不是俞先生你在开玩笑，是时间给我开个了巨大的玩笑……她被时间带去了未来，我只能……只能，在这里等她……”
洛奇双拳紧握，半俯在他的工位上，他的面前是一张纸，上面的诗才堪堪两行。
“洛奇……”
星看情况不对，想要上前安慰一下他。却被俞乐拍了拍肩膀阻止。
俞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星不要再打扰洛奇了。
现在，轮到洛奇做出他的选择了。
洛奇的眼神很是迷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抓住俞乐的胳膊道：
“俞先生，您是令使，我，我之前因为感兴趣做过一些关于星神和令使的研究，你们令使最接近星神，我，我是说，您有办法吗？只要能见到莉莉，带她离开那里，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因为激动与慌乱，此时的洛奇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洛奇现在已经完全不在乎别的了，他甚至都没有想到俞乐凭什么帮他这一点。
“不，我很抱歉，星震同时涉及时间与空间，我也无能为力。”
俞乐没有说谎，尤其是涉及到时间领域，哪怕是星神，也不可能完全掌握时间，时间的权柄还有很大的一部分并非由星神执掌，而剩下的部分也被分为好几份分别在【记忆】，【终末】，【神秘】，【欢愉】手中。
“没想到呀……连时间对人也会不公平。”
洛奇听到这个回答后只是苦笑，他并不意外，只是他那迷离的眼神渐渐变的清明。
“等她回来是不现实了，用一辈子时间去等一个人，忍受无尽的思念与痛苦……老实说，这太蠢了！”
星听这话到后想说些什么，但她又想起了来之前俞乐给她说的话：
“无论洛奇做出了什么选择，不要打断他，尊重他。”
但洛奇接下来的话，却彻底震撼了星与俞乐。
“我是不会等她，但我要去追她！我要去，追赶时间！”
他，要以凡人之躯，向时间宣战！
星震影响的星域内。
莱斯莉心急如焚，她清楚有一个人在等她，她清楚自己无法脱离此处的后果——若再拖下去他们或许永生都无法再见面
“不……或许已经……”莱斯莉绝望地想道。对于这种规模的异常事件而言，人类实在是过于渺小，无力感深深地挫败了莱斯莉。
莱斯莉于绝望中不断寻找生路，同时不断对外界发送着信息，但却一次又一次的被这坍塌的空间所阻隔。
高强度无休息地探索让莱斯莉的身体接近崩溃，在这片与外界隔绝的空间中，她陷入名为绝望的深渊。
直到某一瞬，她突然感到时空的扭曲感在那一刻消失，将她的迷茫敲的粉碎——她逃出来了？！
不，并没有，下一刻那令人绝望的扭曲感又一次洗刷着莱斯莉的身体，只是她的面前多了一个悬浮着的橙红色的笑脸面具。
不是她逃出去了，而是有人进来了！
“阿哈！！看看阿哈发现了什么？！一只找不到回巢路的可怜鸟儿！！”
面具发出尖锐的笑声，使得扭曲的空间都被震的复原了几分。
【欢愉】阿哈……莱斯莉是明星科员，她对于星神当然也是有研究的，在面具开口前莱斯莉就认出了祂。
还不等莱斯莉开口，阿哈的下一句话彻底惊住了她。
“阿哈见过另一只主动离群的鸟儿呢，他的翅膀不够坚韧，却依旧试图穿过风暴呢～很有意思对吧？哈哈哈哈！！让阿哈想一想，他的名字……好像叫洛奇呢！”
阿哈看着莱斯莉那震惊的面孔，祂似乎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场景。
“怎么样！！要不要阿哈帮帮忙？哈哈啊哈哈！代价的话呢～～留下你的［苦痛］如何呢？怎么样？很划算的！嘿嘿嘿，阿哈一定是宇宙里最有良心的商人了！”
“哦哦，对了哦，终端收不到信息了对吧？没关系，阿哈可以帮你做个弊！现在再看看呢？你可得好好感谢阿哈，哈哈哈！！！”
莱斯莉的终端信息爆炸式的涌入，足足数万条消息在同一时间弹出，终端响个不停。
莱斯莉来不及回应阿哈，她赶忙拿出终端一条条的向下划。
她排除了那些不重要的信息，只为了找他一个人的。
从最开始的长篇文字，到后面字数越来越少，间隔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可不变的内核只有两个字——等我。
直到莱斯莉划到她被卷入星震以后洛奇给她发的第一条消息：
莉莉，不要害怕，我从现在正式自［黑塔］空间站远航，哪怕是穷尽一生，我也会追上你的，等到那时候，我再给你读我为你写的诗。
时间，一千三百一十四年前。
莱斯莉瘫倒在地。
“一……一千多年前……？不可能……我明明才被困了……”
莱斯莉的质疑声戛然而止，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人们对于星震的知识都是来源于理论，没有人真正知道星震区域内时间流速的比例和外界到底是多少。而且她怎么就能确定自己在这里对时间的感觉就是对的呢。
但就在这时，洛奇的消息界面又弹出一条信息。
那是一条语音。
莱斯莉点开了那语音，里面传出来了一个沙哑到不像人类声音的男声：
“莉莉……等我”
莱斯莉的眼眶中不断涌出泪水，一千多年，这个数字对短生种来说太过残忍，哪怕是以长生闻名于世的仙舟联盟，平均寿命也不过八百多年。
他怎么可能熬过一千多年……
莱斯莉的脑袋像炸开一般嗡嗡作响，她突然想到，这片星系是【丰饶】所属。
一个短生种当然不可能活千年之久，除非——他向【药师】求下了赐福，成为了长生种，而这也意味着，经过的一千多年的漫长岁月，洛奇现在恐怕已经身堕魔阴。
刚刚的语音里还能隐隐分辨出他在说什么，而不是像一般的魔阴身一样彻底失去理智。莱斯莉实在不敢想象他究竟经受了多大的痛苦。
“哈哈哈！没错哦，他向那个不知道拒绝的大好人，阿不，好神祈求，就为了能活着看见你！！！可阿哈见到他的时候～嘻嘻，他已经快和那些怪物没什么区别了哦～”
阿哈适时的在一旁补刀道。
莱斯莉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似的从地上爬起，她的声音都还在因那条语音而颤抖：
“帮我，【欢愉】之神，我求求您，我要见他。如果这需要［交易］，那我愿意用我的全部。”
阿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
“听听！阿哈听到了什么？！哈哈哈哈，他现在已经是怪物了，见面之后他会毫不犹豫的因为本能杀掉你的哦～～就算这样，你还是想见他吗？阿哈可以直接帮你从这里离开的哦～”
“我愿意！”
“那好吧～那就从这里穿过去吧～哈哈哈哈！”
在莱斯莉十步远的地方出现了道光门，她义无反顾的向那里走去，哪怕这门可能只是神明的骗局。
洛奇，等我！
空间站内。
俞乐与星帮着洛奇收拾好了要带的东西。
说实话，俞乐没有想过洛奇会给出追赶时间这个答案，但不可否认，洛奇给俞乐带来了他最喜欢的乐子——见证人性的尊严。
活了十余个琥珀纪，俞乐已经见过太多了，逆反常理道德确实不错，但俞乐早就在几个琥珀纪前就腻了。对于现在的俞乐来说，见证人类深处最真挚的情感——无论善恶，这本身就是乐子。
“感谢你们，星小姐，俞先生，等我回来！和莉莉的婚礼一定给你们请帖的！星小姐一定要来做我的伴娘！俞先生……您是令使，如果您肯来给我当伴郎的话，那我这婚礼可太有面子了，嘿嘿。”
洛奇就这样望着空间站外的茫茫宇宙与星和俞乐畅想未来，全然不提那最有可能到来的结局——他直到死亡也没有追上莉莉。
“我会的，就当感谢你为我带来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吧。这个你拿着，感觉不行了，就撕碎它。”
俞乐从袍子内侧掏出了一个做工精致的纸人，和他平常用的从外形上看就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洛奇也不知道这个干啥用的，但他知道令使给出的东西，一定很贵重。
“好，谢谢俞先生了，我还要去给师傅说一声，我们再会吧。”
随便编了点理由把傻傻的星也给打发走后，俞乐独自一人来到了几天前战斗的月台。
月台修缮的速度很快，已经可以重新正常使用了。
月台一个人都没有，科员们都在忙着修复空间站，谁闲的没事来月台呀，就算遇袭前也只有观测星星时会来这里。
俞乐只是站在那里看向远处的星空，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祂来了。
“嘻嘻，凡人想要跨越时间，这可太有意思了！你说是不是阿乐？”
另一个俞乐缓步从后方走来，祂的手中还洗着一副塔罗牌，牌在祂的手中如同飞舞的精灵一般，每秒露出的都是不同的牌面。
“要抽一张为他占卜一下吗？阿乐？”
阿哈将手中的牌堆伸向了俞乐。
俞乐没有搭理阿哈，只是从中抽出了一张，那是一个人，捧着神像站在璀璨星空下。
“哈哈，逆位［星星］，看起来结果不太妙呀～～”
“能做出这种决定的人，本身也就不能用常理来衡量，这占卜对他没有效果。”
俞乐将那张逆位星星捏在指尖，话音刚落，那塔罗牌就被火焰烧成了飞灰。
“你觉得以凡人之躯真正做到跨越时间这种乐子怎么样？”
俞乐拍了拍手上的余灰向阿哈问道。
“哈哈哈哈！当然不错！但，阿乐你费尽心思想骗阿哈出手的样子可真狼狈呀～”
啧……这玩意真难骗。
俞乐无奈的看着眼前在嘲笑自己的阿哈暗想道。
但阿哈话锋一转，笑道：可你怎么就确定，阿哈没有出手呢？哈哈哈哈！！”
“你做了什么？！”
听到阿哈出手了，俞乐反而不安了起来，这个请求可以是俞乐骗出来的，可以是交换出来的，但绝对不能是阿哈自己主动干的！！！鬼知道阿哈会干些什么？
“嗯～你知道的阿乐，阿哈对于掌握时间也无能为力的，所以呢，阿哈把那个女孩送去了影子那里，这样她跟着祂在时间上逆行上几千年，总会见到的嘛～虽然只能见一面就是了！嘿嘿嘿。哦对，那影子在你们的称呼里应该叫【末王】吧？还挺霸气的呢～哈哈哈哈！”
屁！阿哈确实没法完全掌握时间，但带个人从星震地带里出来绝对没问题，祂就是故意的！但祂这样做并不让俞乐意外。
只是……洛奇等不了千年，俞乐甚至猜到了后续的发展，洛奇会向【药师】寻求赐福换的长生，最后以魔阴身的形态见到莱斯莉。
这是个糟透了的剧本，但更可笑的是如果不是这个垃圾剧本的始作俑者，他们连见一面的机会恐怕都不会有！
这还真是个……该死的灰色幽默。
“切……下流的编剧。”
俞乐自己也说不清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他只能又看了正在笑的阿哈一眼，转身走回舱段。
“哎呀呀，阿乐你可越来越像个［人］了～真不错呀，就和上次一样……”
阿哈低声笑道，这话不知道是不是对俞乐说的，但反正俞乐已经听不到了。
“不过呢，你信了！你竟然信了！！！这次是属于阿哈的‘双赢’哦～哈哈哈哈……”
双赢，对于阿哈来说，祂赢两次，就叫双赢。
祂欺骗了莱斯莉，那些信息全部都是祂伪造的，时间流速当然不可能这么快，真正的洛奇刚刚才启航。那光门直接通向星震区域外，当莱斯莉出来的那一刻，她就会发现她没有错过洛奇，那种喜极而泣的【欢愉】代表着阿哈收走了【苦痛】。
第二赢，祂欺骗了自己的小令使，让俞乐相信了祂制造了另一个结局，乐了，他又怎么能想到自己直接把莱斯莉带出来了呢。
神明的笑声又一次回荡于空间站，这一次，祂为凡人的【欢愉】而放声大笑。
舱段内，属于洛奇的工位已经没什么东西了，只还剩下一张纸留在桌上，那是他们刚刚过来时洛奇还在写的诗
俞乐将它拿起，上面已扑满了文字：
黑暗在远方列队。用近乎残忍的方式
解剖着时间。询问爱情的花瓣俯下嘴唇
如同无限时空中、滴答的钟声。我们别无选择
只能滑入宇宙那不详的颤抖，如同滑下一道黄昏的斜坡
就这样，群星依旧在头顶赏乐，沿途将是它们优雅的倦容。
—— 洛奇·马丁内斯
《致黯淡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