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期而遇
欢天喜地的年味一结束，又开始了热情高涨的工作。
阿宝再创业绩，帮鲁科长解决了一个工作上多年没有解决的棘手问题。还得到了对方领导的认同，说阿宝这个年轻人脑子活络，嘴巴会说，态度诚恳，办事效率高。这一连串的夸词不是个人表彰大会吗？
当然是，自上次阿宝获得优秀员工以来，又一次在厂里炸开了锅。又一个表彰大会上，阿宝出尽风头。同样的礼堂，台阶，幕布，主持播报，同样是台上领导得正襟危坐，台下是心潮涌动的职工。
不同的是，站在阿宝身边多了一位获得五一劳动奖状的鲁科长。
现在的阿宝比以前聪明了，不在人前炫耀，当被问起:“阿宝，你厉害了，你现在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了不得，以后要是跟领导平起平坐，看到我们还会打招呼吗？”
阿宝笑笑:“哪里，你们多想了。全是领导器重我，我只是运气好那么一点，再加上我肯努力的结果。你们说的太夸张了，不管我混的好不好，大家不都是平等的吗，有什么区别？”
有人在背后发出暗叹:“这阿宝，现在说话都一套一套的，还是以前车间里像个人样，现在连人话都不会说了。人往高处走这话说的没错，以后他发达了，肯定不会记得我们了。
直到有一天，在李厂长和鲁科长一次陪官僚来访考察的酒桌上，身披霞光的阿宝对着各位点头哈腰，一杯敬完又是一杯。妙语连珠哄得大家开怀大笑，在厂长的建议下，阿宝又拿出了看家本领，一连串的笑话典故更是锦上添花。官僚投来信服的眼光，心想:“这位阿宝同志脑子里果然有点东西”。
官僚吃饱喝足，在秘书手提特产佳酿礼包下，满意而归。
在办公室里，李厂长发了一支红塔山给阿宝，还亲自给他点上。阿宝受宠若惊，连连恭维，看着边上同样红光满面的鲁科长在吞云吐雾。
“孙昌宝，你是块好料，要不是老鲁发现了你，你还在车间里干活呢。所以，你现在获得的成绩，第一个要感谢的就是他。”
阿宝以前说过他最恨就是当官的，可如今化身他们的跟屁虫了。没办法，自从干了供销之后，彻底明白，三六九等就是世间的真相。
“鲁科长，谢谢你，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我不能骄傲，还有很多东西要向你学习，还有，李厂长，如果没有你……”
“好了好了，对我的好话就免了。办事能力也挺强的，是供销科不可缺少的人。这样吧，我跟老鲁商量过了，副科长的位置由你来当，你看怎么样？”
这话就像当头棒喝，阿宝差点就下跪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坐上官位。
看着阿宝一脸的错愕，李厂长又说了:“好好努力，不负众望。”
在鲁科长善意的点头下，阿宝这才反应过来，一个劲弯腰说谢谢，但同时不安的双手一握一放。阿宝正如工友以前所说的，成了翻身的农奴。
一路歌唱着洋溢的喜悦引得路人纷纷回头，阿宝快步疾走。
看见姚阿姨戴着眼镜正坐门口，手里在编织毛衣。
“姚阿姨，在忙啊。”阿宝很兴奋。
姚阿姨见他有点不同寻常，反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看你好像有点不正常，怎么这么兴奋？”
阿宝笑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您想听吗？”
“什么好消息，卖什么关子？”
一阵窃喜后的偷笑让姚阿姨摸不着头脑，这阿宝怎么变得阴阳怪气。
“你不会捡到钱了吧？”
“我哪有这样的运气，但是比捡到钱还开心，我要升职了！”
姚阿姨瞪大眼睛:“升职？你现在不是供销员吗，升到哪个位置啊？”
阿宝拍拍胸脯宣布:“我孙昌宝从明天开始，就是供销科副科长了！”
姚阿姨取下眼镜，一脸的不可思议，忙问:“你要做科长了？”
“不是科长，是副科长。”
“那，也是个官呀！出息了你阿宝。”
“嘿嘿，等银娣回家我就给她个惊喜，不过还有更大的惊喜。”
姚阿姨又问:“比这个惊喜还要大吗？”
“对，我要亲自告诉她。”
看着他像是博得头彩一样兴奋，姚阿姨对阿宝有了意外的了解。
“你儿子快放学啦吧，你今天下班这么早，不去接他吗？”
阿宝自信地说:“自打来到这，就开学的时候送过，之后都是他自己来去。我很小就很独立没人管我，我儿子当然也要像我一样。”
姚阿姨冷叹一声:“你就是这张嘴巴好，难怪这么漂亮的老婆能骗到手。”
“我还要骗吗？当年我下放到她村里，看上我的姑娘多了，我都没放在心上。我是觉得她家世可怜，被她打动了知道吗？”
姚阿姨就像是听说书一样，听完了也没往心里去。
家家房顶升起炊烟，银娣在煤饼炉的锅里炒菜，阿翔在房里做作业。阿宝已经把升职的喜讯告知。
阿宝翘着二郎腿哼着革命小调，抽一口手里的香烟又看看烟杆，上面有“红塔山”字样。原来白天李厂长把未抽完的半包送给了他。
在吃饭之前，阿宝打算把另一个消息告诉银娣。
“我们厂长说了，明天叫我带你去见他。”
“见我？干什么……”银娣茫然。
“他说了，厂里正缺一个财务助理。我给他推荐你了，你不是跟姚阿姨学过算账吗？”
银娣傻了，说:“什么呀，我只是业余学学，人家是要正规财务出身，你怎么不搞清楚乱推荐啊。”
“什么业余正规，去试试不就知道了。你怕什么，反正李厂长说了，明天要见你。”
银娣取下围裙后坐在床边，刚还为他的升迁高兴，现在又失落到了极点。
“好了好了，吃饭了……”阿宝开始不耐烦了。
第二天，银娣还是跟着他去见了李厂长，财务部的一位上了年纪的会计也在。在简单介绍过后，李厂长拉着阿宝走出办公室，留给了二人。
在走廊里的一角阿宝正和李厂抽烟解乏，他们脚下有好几个烟蒂。
老会计出来了，李厂长扔掉烟头迎面走去。“怎么样，她合适吗？”
老会计略有所思点点头，沉稳地说出一句:“底子还是不错的，基础知识扎实，理解能力很强，算盘打的也不错……哦，对了，你说你老婆是跟一个退休的阿姨学的？”
阿宝瞪着眼睛回答:“是啊，怎么了？”
“那你老婆有天赋，她就适合吃这碗饭。”
阿宝喜形于色，说:“真的吗？你不会是故意说好话给我听吧？”
老会计不屑地瞪了他一眼说:“什么话，我是干什么的？我算了半辈子账了，是不是这块料我还不知道？再说了，李厂长交代过的，我肯定是很严格考验她，不过你老婆通过考验了。”
真是双喜临门啊，阿宝差点欢呼雀跃，但还是轻声问厂长:“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李厂长眯起眼睛说:“等我通知吧，我会把她转到财务部，以后就协助我们的会计师傅。不过还要认真学，你老婆毕竟不是专业的。”
阿宝一个劲点头:“好好好，谢谢厂长，您真是我的福星，是我全家的福星……”
李厂长忍俊不禁，心想:“这个阿宝简直是人间活宝啊。”
几日后，银娣在李厂长笔下一纸的岗位调动，心安理得地进入了财务部。
这对夫妻从此展翅飞向更辽阔的天空，有大好前程等着他们去追逐去开拓。
姚阿姨虽然是房东，但对阿宝夫妇入住后生活越来越好，家庭越来越和睦而倍感欣慰。
阿宝在副科长的岗位上虎虎生风，银娣在老会计的带领下稳步前进。虽然现在的工资比车间高了不止一级，但国有企业的僵化制度，让自视过高的阿宝觉得自己的收入远远不如自己的能力。他开始羡慕李厂长居住的楼房。
直到有一天，在李厂长的帮助下，文昌阁小区有个朋友，因工作原因，搬离去新居。就把他介绍给了阿宝，出于人情，户主出了很低的租赁价。不嫌弃有过几个住户的阿宝欣然接受，终于可以住上心驰神往的楼房了。
搬家的那一天，姚阿姨来了，鲁科长也来了，以前几个工友也到了，当然少不了陌生邻居的围观。当所有的家具电器在一室一厅一卫一厨的房子里布置好后。那些满头大汗的工友比阿宝还要亢奋，站在客厅环顾四壁，不禁感叹“阿宝终于改头换面了”。
阿翔呢，继续保持了稳定的学习成绩，同时他的文采又得到了充分施展的机会。
班级的季度黑板报，年级活动的墙报，还有学习橱窗的专栏，包括语文课的阅读理解，临场作文题目的发挥，甚至还代劳男生在情书上抒写相思。他把自己的业余爱好淋漓尽致到了每个可用之处。
在一次语文老师的帮助下，教导主任的推荐下，阿翔自创的校园故事被收录在县里的儿童读物周刊里。
“阿翔，你现在出名了！”“阿翔，你给我们班争光了！”“阿翔，当初小看你了……”此类赞美纷至沓来。“校园小文豪”的称呼，由此传开，虽然没有达到人尽皆知，但也足够自擂一番。
阿宝得知儿子成了耀眼之星，尾巴都翘到九霄云外了。第一时间带着银娣和儿子去光顾小镇一家颇具规模的冷饮店。
在木梳弄口的一楼客厅，摆满一张张轻便的小方桌，男女对坐相望。有低头口含吸管玻璃瓶里的桔子水。白色塑料杯里装的是仙气缥缈的冰牛奶。小碗里沉色浓厚的赤豆汤当然也有清凉舒爽的绿豆汤。
在冷饮机边上有站着干净整洁的小伙，也有花枝招展的姑娘。孩子紧盯着透明柜里从上而下又往上循环流动的各色饮料，阿翔也不例外。
“快说，你们要喝什么？”在阿宝的催促下，银娣说了随便。阿翔却迟迟拿不定主意。
“服务员，给我一杯冰牛奶，一碗赤豆汤，一碗绿豆汤。”等打满了各自的盛具，三人端着走向了空方桌。
忽大忽小的风从冷饮机的后面吹向在座各位，连空气都能闻到牛奶的清香。
“好喝吗？”银娣问
“太好喝啦！”阿翔舔了一下唇上的奶渍。
“这里生意太好了。”阿宝品尝着美味还不忘观察四周。当他观察到最靠墙的一张桌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胡蝶？”阿宝差点一口被噎着，假装没事的瞄了一眼银娣，心虚的突突跳。
他又忍不住回头望一眼，果然是胡蝶。一身洁白的连衣裙，一双玉色凉拖。一头瀑布般的秀发上戴着发箍。对面是个陌生男子，长相俊朗，衬衫西裤……难道是她的男朋友？
阿宝的春心又开始萌发了，他在猜测两人到底什么关系。胡蝶自从被厂长调到其他车间的半年后，她就辞职了。
那天场景，个别人在厂房的窗户里，看到胡蝶背着一个蛇皮袋包，从厂长办公室走下楼梯，又走向厂门口。虽然她的步子很坚决，背影也是趾高气昂，但有人说看到她哭了。
为何要主动离职，不是和阿宝彻底撇清关系了吗？为何要流泪，难道她又受到了其他委屈，被迫离开吗？
这个让厂里所有男人神魂颠倒的厂花，被色胆包天的阿宝吃了豆腐的女人，就这样闷声不响的走了，一点念想都没有留给他。
可阿宝依然惦记，在常年累月的忙碌几乎淡忘，在此又勾起了他的不纯动机。
“你们先吃，我去上个厕所。”阿宝转身向胡蝶那桌走去，走的很谨慎，快接近时连呼吸都屏住了。
当在她身后即将擦过，阿宝故意放慢脚步，听到她说了一句:“营业员不好做，每天要站八个小时，累……”
对方男的说:“太累的话就别干了……”
“说的轻巧，工作有这么好找吗？”
等阿宝从厕所出来，桌上却不见了二人，留下了空瓶。
回到自己的座位，身体好像被掏空了的感觉。异常被银娣发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突然觉得好冷。”
“冷吗？”
“爸爸，你觉得很冷吗？”
阿宝笑笑:“还好，你吃好了吗？”
原来是心被掏空了。
一天两天三天……阿宝身在其位，工作繁忙，压力逐渐增大。一日晚饭后，阿宝胸中郁闷，点了烟后对银娣说:“我出去逛逛，马上回来。”
一条西装短裤，一双凉拖这一逛逛到了百货大楼。看到男女不断涌进，阿宝也跟了进去。
沿着柜台走着走着，随意扫视着商品，突然扫到了一个女人身上，他愣住了:
“胡蝶，你在这上班？”
胡蝶瞠目结舌，半天没有反应。
阿宝又问:“胡蝶，你不认识我了？阿宝。”
胡蝶把头低下去，看着脚背，手指相互拨弄，两侧绯红。
阿宝明白了……
双方沉默……阿宝又问:“胡蝶，你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你为什么要辞职？”
胡蝶还是不响。
“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如果你是讨厌我离开的，那我没话说。如果是其他原因……我不知道有没有资格知道？”
胡蝶保持姿势不变，轻声细语回答:“跟你没关系，我自己要走。”
阿宝睁大眼睛问:“你还恨我吗？”
“没有什么恨不恨，你又没对我怎么样。再说了，过去的事不提了……”
阿宝长叹一声:“胡蝶，都是我的错，我以前太冲动，连累了你……我向你道歉好吗？”
“不是说都过去了吗，我不想提了。”
阿宝渐渐心凉，他还在纠缠过去，胡蝶却没有放在心上。阿宝自知有点自作多情了，他看着胡蝶还留恋在过去的意乱情迷，胡蝶却没有给他一个正眼。
阿宝觉得再问下去是自讨没趣，只好往后退了几步，用轻轻的转身默默的离开，告别了这段他无数次想象能死灰复燃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