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意外惊喜
某日阿宝下班后,如同往日一样疲惫地坐在门口的靠椅上,翘着二郎腿对着房瓦上的电线发呆。
“进来吃饭”随着银娣的一声叫,阿宝起身进屋,看到儿子已经老实地坐在了饭桌前。
给二位大小老爷盛好饭后,银娣才解下围裙,脱下袖套,准备吃饭。
吃相正难看的阿翔突然问了阿宝一个问题:“爸爸,我们会一直住在胡同里,直到我长大吗?”
阿宝一愣,支吾回答:“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阿翔停下咀嚼,有些暗淡的眼神回答:“因为我想到了以前,乐乐跟我这么好都搬走了,我们也搬回来了,现在又新认识了同学,以后还会搬走吗?”
银娣看着儿子安慰道:“你是不是想乐乐了?”
“有点吧,有时候想起他心里酸酸的……”
银娣摸摸他的头说:“你还小,长大后就会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永远和朋友在一起的,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家庭,孩子都要听从父母的安排,懂吗?”
阿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大口的吃饭了。
阿宝斜眼看着儿子问道:“他送你的小汽车呢?平时好像不见你拿出来玩嘛。”
“我藏起来了,就在床下的纸盒子里。”
阿宝不解的问:“藏起来干嘛,怎么不和同学们一起玩呢?”
“因为是乐乐送给我的,所以我要藏起来,想他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银娣听着儿子质朴无华的回答,一番滋味涌上心头。在孩子的眼里被大人的庸碌遗忘的小事,正是他们最在意的。
没想到阿宝听后发出一声轻叹:“哎,以后的日子不知道会变得怎么样……”
刚刚还在想遥不可及的未来,就从梅师傅的门口传来阵阵慌张的声音:“怎么了,阿梅,肚子很痛吗?”
“痛痛痛……”是阿梅的声音。
“不会是要生了吧?”是东林的在问。
阿宝和银娣放下碗筷,转身向他家走去。走入院内,正看到东林搀扶着阿梅,焦急的表情同样出现在梅师傅脸上。
“怎么了,梅师傅?”阿宝急切地问。
梅师傅一抬头,看到银娣已经走到眼前,伸手搀扶着阿梅另一边,低头说:“赶快送阿梅去卫生院。”
梅师傅的三轮车除了一切如旧,不知何时在踏脚和车板的连接处,装了一个小型发动机。只要拉动一根线杆就能启动,再也不用像个老牛一样出卖体力了。
等他们返回家后是第二天下午了,隔壁邻居们看到东林的怀抱着一个白净的胖小子。梅师傅的脸比喝了酒还要红润,内敛的银娣也藏不住的喜上眉梢。
在众人羡慕的眼光里,和祝福的嘴里。梅师傅总算是花了大半辈子把女儿养大,亲手交给另一个男人之后,得到了天赐的一个珍贵礼物。
阿翔除了跟着一帮荷尔蒙过剩的调皮鬼在胡同横行,最高兴的还是趁大人不在窜到家里“胡作非为”。
一日,有一个叫“兵兵”的小朋友邀请阿宝和其他两个小伙伴来家做客,因为大人吃过午饭就出门了,他们自然成为了房子的主人。
屋里的家当屈指可数,大部分家庭没什么两样。但是对于藏在床底下的一个神秘的木箱子,兵兵从来都没有当着父母面去碰触过它。
今天刚好主人不在家,那就猴子称大王了。他蹲下后用双手撑地,趴下后肚子贴地,然后对着床底一个若隐若现的木箱子说:“就是这个箱子”。
伙伴们也学他那样趴下身来瞪眼张望,在他耳边细语:“把它拉出来。”
“够不到,怎么拉?”
“你爬进去拉,我们把你拖出来。”阿翔出了个鬼主意。
兵兵疑惑的问:“这样行吗?”
“试试看呗。”
兵兵就匍匐着身体一寸寸往里爬,直到伸手能够摸着木箱子,抓住把柄后就叫了一声:“我抓住了,快把我往外拉”。
两个小朋友一人一腿使出吃奶的劲道往外拽。箱子倒是不沉,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下,拉出了床底。正当大家喜出望外的时候,发现一把黑色的小锁锁住了箱子。
阿翔抓耳挠腮的说:“这咋么办呢?有钥匙吗?”
“有”兵兵说完就跪着爬到床上最里角,掀开被单,在露出的棉絮上有一把银色的小钥匙。
等他下床后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说:“我偷看过我爸以前把钥匙藏在这里。”
在大家迫不及待的注视下,他打开了箱子。在拉开箱子的半道门时,他们的眼睛突然放出了光。
除了一些被折叠起来整齐的报纸,还有一沓信纸,几个信封和一本带扣的笔记本外,剩下五六本小人书堆放在角落。
共同的目光当然都落在了小人书鲜活的封面画上。兵兵小心地拿起一本画着孙悟空挥着金箍棒的书,四个鲜红的美术字“大闹天宫”。
“孙悟空,孙悟空……”孩子们兴奋了。
阿翔更是连连拍手,口口声声:“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不行,我还没看呢,那里还有这么多本,你自己去拿呀。”
话刚说完,几个孩子都人手一本,贪婪地盯着书页,还咽起了口水,就像要把跃然纸上的人物吃进肚子。
虽然书页有些发黄,在翻阅时候偶尔会有书虫爬过,但他们的心境已经完全投入到内容中去了。
这个周六慵懒的下午,兵兵和小伙伴们就这样盘腿坐在地上,在忘却了时间的流动后,很快天色也暗淡下来。
兵兵眨眨眼用手揉了揉,可能盯得太久,书上的人物变得模糊起来,细小的文字更是渺茫不清。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说:“这么快,马上要五点了!”心里估摸着爸妈可能要回来了。
“时间不早了,快把书放回去,我爸妈可能要要回来了。”
阿翔听后问道:“兵兵,我们是好朋友,能不能带一本给我回家看?”
“当然不行,你要带回家,他们也要带回家。再说了,被爸爸发现少了,那要骂死我了。”
在他绝不犹豫的眼神里,阿翔看不到妥协,只好拍拍他的肩膀说:“那下次等你爸妈不在的时候,再请我们看好吗?”
兵兵点点头,把小人书放回原位,箱子锁上后。在几人一起推入床底后,又坐在地上用几条腿一起把它蹬向暗角处。在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后,挥手告别,各自回家。
不一会儿,兵兵的父母回来了,爸爸推着自行车的后座上绑着有个方正的大盒子,妈妈在边上扶着手。
还没等爸爸把自行车停好把盒子解开就迫不及待地问:“爸爸,这是什么东西?”
爸爸一边锁好自行车,一边去解捆扎纸盒的绳子,嘴里还要回答兵兵:“电视机”。
“电视机?”兵兵不不可思议张大了嘴巴。因为大家都知道梅师傅家刚添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是女婿不久前凭着单位发放的购物票,去百货商店排队购买来的。那些喜欢去他们大院玩耍的孩子和聊白天的大人,晚饭过后又多了一个集体项目。就是拿着家里的小板凳,排排整齐地坐在客堂里,不管妻儿老少,眼睛一刻也不离开放在桌上的一个木匣子里的电视画面。
别不信,如果说妇女和儿童占据了客堂有限的空间,那么站在院子里的大老爷们个个伸长了脖子,瞪足了眼睛。这种景观只有在农村里集体观看露天电影的时候才有。
虽然低劣质的画面让大家看的云雾迷蒙,但毫不影响胡同里首台能既有声音又有影像的东西,给他们带来的震撼和痴迷。
“爸爸,快点搬进家里,打开看看。”
“别捣乱,打破了就完蛋了。”
在妈妈的抬扶下,大纸盒子被搬到了桌上。兵兵就差把眼睛贴在上面了,他抚摸着光滑的包装,看着粗陋的线条画出的一个电视机的模型。头顶两根天线就像蜗牛一样滑稽。
等爸爸把包装拆开,把电视机从垫底的泡沫中抱出后,妈妈已经在灶头生起了火。
“爸爸,现在能看了吗?”
“不能,电视机还没有装好。”
“电视机还要装的啊,梅伯伯家不是打开就可以看的吗?”
爸爸又笑:“看到过他家房顶上装的接收天线吗?”
兵兵下意识的转向门外的屋顶说:“就是那个用竹竿绑起来的天线吗?”
“是的,明天叫梅师傅帮我来弄一下,等弄好了就能看了。”
阿翔恨不得把眼睛都贴在上面,上下抚摸着电视机。看到了藏在后面的两根横放的天线,他兴冲冲的把它们支棱起来,果然跟包装上画的一样,蜗牛一样的触角。
当妈妈在锅里发出噼里啪啦的锅铲声时,兵兵依然没有被锅里的菜香吸引。两个眼珠还在打量着电视机的每个部位。
这一晚,注定他夜不能寐。
第二天在酣梦中兵兵模糊地听到熟悉的交谈声。他用力睁开眼睛,瞟了一眼闹钟,竟然八点多了。由于昨晚满脑子的电视机,到了深夜还很兴奋,可到了后半夜突然犯困,等他一觉醒来,窗外人声嘈杂,不明真相的兵兵,从床上落下直奔户外。
眼前是一帮大人小孩围着一架木梯子,爸爸和另外一个男人扶着半边,房顶上半蹲着的梅师傅正在摆一根刚绑好的天线。
“你去把电视机打开,看看有没有信号。”
兵兵爸爸进屋打开电视,只有满屏幕的雪花漫舞和挠人的沙沙声。
“没有画面!”
“我再弄一下!”
大家仰头看着屋顶的目光,随着他们的对话,不停地在屋内屋外切换。
“现在呢?”
“有了有了,不过很模糊,就是一个人影啊。”
“现在连人影都没有了,又是白花花一片了。”
像这种场合怎能少的了阿宝呢?
他全程观摩梅师傅安装天线的过程,终于不耐烦地冲着他喊:“梅师傅,到底行不行啊,能不能搞好?”
“没问题,我家的电视机不就是我安装好的吗?”
“那怎么画面一下有,一下没有啊?”
“我下来看看。”
正说着,梅师傅蹬着木梯下来了。
径直走到屋内,兵兵爸爸看着电视机一脸的无可奈何。这时候有几个孩子也溜了进来。
部分大人也挤了进来,在他们的急切注视下,梅师傅竟然抬起小臂“啪”的一声,用手掌拍了一下电视机顶端。
众人的心头一惊,兵兵爸爸被吓的张大了嘴:“你这是……”
话说半句,只见白茫茫一片的电视机屏幕,在经过几段信号电波的滚动后,画面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一个播音员模样的女人正字正腔圆地播报着早间新闻。
“终于弄好了,没想到啊,梅师傅你这么一拍竟然拍好了。”在阿宝的夸赞下,众人都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兵兵高兴地原地跳起,拍手大喊:“有电视看喽,有电视看喽!”
另外几个孩子也加入其中,一起大喊:“有电视看喽,有电视看喽!”
从此以后,每次晚饭后时间,梅师傅家里的院子少了一部分人,恰恰是小朋友们都挤到兵兵家里来看电视了。如果说大人们当时痴迷于《大侠霍元甲》和《陈真》这样的港台大剧,那他们最喜欢的就是每天六点十分准时上演的《米老鼠和唐老鸭》。
阿翔也成了观影小团体里的一员了,每当他伸长脖子看着电视的一帧一画,在兴奋不已的同时又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
这种失落在看完动画片后带回了家里,被阿宝父母察觉,银娣关切地问:“怎么了,刚看完电视就拉长个脸?”
“要是我们家有电视机就好了……”
阿宝听后眉头紧锁,他深知凭现在的能力还不能满足儿子的愿望,就像当初实现不了他的玩具小汽车梦想一样。可心气有些高的他,只能眼看着别人家里的威风,咽下了这口稍有不服的气。
银娣最了解他,每次看到别人比自己优越的地方,阿宝心里起伏总是很大。不管是嫉妒也好不甘也罢,除了日常的抱怨就会产生自我怀疑,对前途有了新的想法。他要是一时冲动,离开了邮递员这个岗位,恐怕以他的学历再谋求一份养家的工作,难上加难。
可偏偏不自量力的阿宝,不愿向平凡的命运低头,他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跟人有同等能力,只是不想让人低看一眼。
直到有一天,阿宝满身疲惫的回家后,银娣又在他脸上看到了以前被山河造纸厂开除后的萎靡不振。
“怎么感觉你今天状态这么差?”银娣担心地问他。
在阿宝毫无生机的眼神里看到了隐藏的秘密。
再次询问之下,让她始料不及的事情还是从阿宝的嘴里流了出来。
“我跟领导吵架了,他让我休息一段时间……”
“什么意思?休息一段时间……你为什么要跟领导吵架,东林他知道吗?”
“知道,他帮我去和解过了,但是领导说,让我休息一个月再去上班……”
难道要历史重演了?银娣直冒冷汗,手心发怵,老公的老毛病又犯了。这次不是和同事有矛盾,竟然直接和领导有了冲突,恐惧让她产对阿宝充满了前途未卜。
“能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要跟领导吵架吗?”银娣问的很小心。
“哎,怎么说呢,不知领导哪里得知,我当初是被开除的。他就找我到办公室问话,因为我刚去面试的时候跟他说是主动离职的,离职报告都给他看了。这下不成了欺骗领导了吗?”
银娣疑惑:“难怪我听到有人在谈论你被厂里开除的事。”
“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就昨天,我下午回来,就听到别人家里聊天声,提到了你被开除的事?”
阿宝瞪大眼睛问:“是哪户人家?他们知道我打人了?”
“打人倒是没说……你别管哪户人家,她们怎么知道你的事,你是不是跟谁说过?”
“怎么可能?这种丢脸的事能往外说吗?不会是有人在背后搞我吧?”
阿翔在卧室里做作业,听到父亲消极的口气,还以为他们又在吵架了。
银娣劝慰说:“别乱想了,说说你为什么跟领导起冲突了。”
阿宝叹气道:“领导就批评了我几句,说我态度不端正,应该事先把事说清楚。可我一时没控制住,就狡辩了几句……他就不高兴了,不停的在教训我。我实在忍不住就把话说重了点。”
“你是怎么说的?”银娣几乎屏住了呼吸。
“我说,你们当官的除了这张嘴啥也不干,我们在外面累死累活……”
银娣捂着胸口叹气摇头:“你怎么不吸取教训啊,领导骂几句有啥关系,忍忍不就过去了?”
“我知道忍忍就没事了,但我还是没忍住……”
阿宝的“仕途”又要出现一次大的转折了,恐怕又要一次毁在了他这张不让人省心的嘴里了。
意外的是,第二日,东林找上门来对垂头丧气的阿宝说,领导要见他。但没有说明见面的原因。
阿宝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着他去了。在路上还不忘催问:“领导找我到底有啥事?他不是叫我休息一个月吗?”
“我也不知道,去了就知道了。”
二人一进办公室,除了坐在办公桌后的领导一脸庄重,边上站了几个毕恭毕敬的员工,脸上表情很淡漠。
这架势像是要为谁迎送。倒抽一口冷气的阿宝不敢正眼看领导。还是在他的提醒下迈前了几步。领导捏着嗓子说道:“阿宝同志,今天叫你来有重要的事情向你宣布。”
一听到宣布二字,阿宝炽热的心脏就像被冻住一样,从头到脚都被极寒的冷酷无情环抱着。“完了,我又要被开除了。”
“阿宝同志,你来了我们单位也有一年多了,在岗时间任劳任怨,给员工们起到了带头作用。今天就对于你工作上的突出表现,特别给你颁发一个“优秀员工”的奖励。”说完朝边上的两位同志一个眼色。
阿宝愣住了,直到一个人把一条写着“先进工作者”的绸带披在他身上,一张写有他名字的“优秀员工”的奖状拿在手里,也没回过神来。
东林也纳闷了,这出戏怎么来的这么突然?
“孙昌宝同志,你现在是我们单位的优秀员工了,以后要以身作则,再接再厉。哦对了,这里有一张电视机的购物票是送给你的,我想你们家还是需要的,到时候叫东林陪你去选购吧。”
这一切来的太唐突了,唐突的让阿宝跌落低谷的心情久久不能提上心来。
随着两边的掌声响起,东林不忘提醒他说:“快谢谢领导。”
“谢谢,谢谢领导。”直到现场的人都已退去,阿宝在东林的提醒下离开了办公室,他始终觉得自己身处梦境。
在回家的路上,路人对着一个身披红带的男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在他们泛起嘴角的微笑和窃窃私语下,阿宝心思复杂的想着回家后该如何与银娣表述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