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月上枝头的时候，塍寺的神社里头的三位客人离开了。
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了两个人在时的宁静，塍寺和夏油杰挤在厨房里的小水池跟前，一起涮碗。夏油杰负责洗，他负责用布擦干净上面的水。
干的布料在盘子上蹭出吱扭吱扭的声音，塍寺没了一开始面对五条悟时装出来的气定神闲。犹豫了片刻，他开口问道，“阿玉，你真的不想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吗？”
“想的。”夏油杰一点也没犹豫的回答，让塍寺的心腾地落了下来。
只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失落起来，就又听见夏油杰继续说道，“但我想回忆过去的事情，只是想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罢了。这和我现在的生活并不冲突。”
“阿寺，你忘了我在成为你的神器之前说过的话了吗？”夏油杰偏过头，笑着重复了一遍当时的话，“请让我有一个正当的理由伴您左右，神明大人。”
塍寺听了他的话，还是又问了一句，“你不想跟那个人走吗？跟他走的话，说不定你很快就能想起所有的记忆了。而且你和那些普通的灵魂也不——”
“我不想。”夏油杰低下头，又继续手里涮碗的动作，“阿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其实比谁都清楚，我和其他的灵魂体并不太一样。至少我在很久以前就发现，我能逐渐回忆起过去了。这些事情，其他的灵魂体应该很难做到的吧？”
和塍寺这个神明待在一起这么久了，有些常识他也清楚的。
“你会因为我的特殊抛弃我，让我成为野良吗？”
“怎么可能！”
“那我也不会。”夏油杰说这些话的时候，连看都没有看塍寺，只是涮碗的一只手却覆在了塍寺放在桌子上的另外一只手上面，冰冰凉凉的，“我不会让你再一个人的，阿寺。”
和塍寺在山上住着的日子很好，夏油杰是真心这样想的。
中原中也带来的人在山里轰轰烈烈地干了三天活，眼见着那片被他破坏了，秃了一小片的树林又重新密了起来。
快要到冬天，树上的叶子都要掉光了，所以现在倒是看不出来。等明天夏天来了，这片树林应该就能看出一片茂密的绿色了。
塍寺对中原中也的赔礼很满意，连着两天心情都很不错。
夏油杰去山脚下的度假村买菜去了，他们说实在的，其实不进食也没什么关系。但人在山里住着本来就没什么事，一天三顿饭就权当是打发时间了。
回来的时候，夏油杰还带来了点蔬菜种子，各种各样的都有。说是度假村又在附近买了块地，准备雇点人手专门种绿色的有机蔬菜，供给度假村的客人。
这年头人们都喜欢吃绿色无污染的食品，种好了以后，还可以当成是度假村的卖点。
项目是迹部家那位华丽不离嘴的未来继承人提出来的，这两天就在山脚下亲自盯着工人开垦耕地。夏油杰说想要点种子的时候，迹部景吾二话没说就让人送来了两兜子。
要不是夏油杰一个劲儿地说用不了这么多，恐怕小少爷真得让他全都带回去。
现在天冷，还不到播种的时候，塍寺就让夏油杰先把那些蔬菜种子收起来，等来年春天到了再种。
倒腾小菜园的事情暂且放下，塍寺和夏油杰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夜斗已经把上次出现的那只人形咒灵所在的位置查了出来，再加上之前对方还往这里扔了一根宿傩的手指，新仇旧恨放在一起，塍寺不可能无视。
所以他打算下山一趟，亲自教人形咒灵如何做咒。
夏油杰听到这话倒是有些意外，因为以往塍寺表现出来的都是对外界没什么在意的样子。虽然他对现在人类社会的高科技产品很喜欢，但却从来没说过要自己下山去看看之类的话。
他转念又一想，这次情况到底是不太一样。塍寺把这座山划进了自己的地盘，就看成了自己的家。
家被人捣乱破坏，塍寺想去算账也无可厚非。
毕竟连之前中原中也损毁了多少棵树他都记着数目，让人只多不少地还回来。
“要现在就下去吗？”夏油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想着如果要现在出去的话，他们完事之后估计就得在外面留宿一晚了。
塍寺其实也没那么着急，摇头说，“明天吧，今天都要中午了，等会儿下午两点我还有个剧要追。明天一早我们再出发。”
他说得就好像下午有什么着急的会议要开一样。
夏油杰对他理直气壮的话低头笑了一声，也没表示什么。起身走向了厨房，他今天不仅从度假村里买了一些蔬菜，还顺便带回来了一块肉质很不错的牛排，准备等会儿的午餐就做煎牛排了。
塍寺当然是他说吃什么就是什么，一如既往的捧场。
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原本计划得好好的，下午追剧时光，没有被去找真人算账的事情搅和，倒先被来这里找他的客人们给搅黄了。
前不久才来过这里的夜斗好像掐着时间一样，赶在夏油杰锅里的牛排熟了之后，过来了。
他这次不仅是自己来的，还带来了一个看起来十多岁的少年人。那少年穿着一身棕色的和服，一落地，灼热的视线就放在了屋子里正坐下准备吃饭的塍寺身上。
“塍寺大人！”少年叫的热络。
塍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脑海里陡然浮现出一个名字，“……和也？”
他话音未落，夏油杰也端着牛排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应该是听到了塍寺那句不怎么确定的呼唤，男人嘴角原本轻松的笑意默默收敛半分，眼神微不可查地在名为和也的少年身上流连。
大概是同类相斥，和也在见到夏油杰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塍寺新契约的神器了。
想到大人可能就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拒绝了自己，这个陪伴了塍寺几百年，又等了塍寺几百年，一门心思只想在塍寺手底下工作的少年鼻头忍不住一酸。
塍寺还是先跟夏油杰说了话：“在那儿站着干什么，端着盘子不累？来这里坐下。”
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然后又示意夜斗和和也对面的位置，漫不经心地说道，“也不知道你们来，坐下一起吃个饭？”
“我刚刚就闻到香味了！”夜斗就没跟塍寺客气过，快步走了过来，坐下期待地等待着自己的那份午餐。
看他坐下了，和也这才扭扭捏捏地坐到了对面。
夏油杰迎着夜斗的眼神，嘴角没忍住抽了抽，“不知道还有客人，我就煎了两份牛排。冰箱里还有，我再去煎两份吧。”
夜斗刚想点头说好，就听见塍寺开口说道，“不用，你吃好了再说。”
这区别对待已经表现得十分明显了。
夏油杰原本因为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和也出现，而不怎么美妙的心情，一下子就舒坦了。
他笑眯眯的，狐狸眼怎么看怎么都让那边的和也觉得是在挑衅，“没事，煎个牛排而已，一会儿就好了。也不能让客人只吃桌子上的蔬菜吧。”
塍寺想了想：“那也行。”
夜斗带着和也来得突然，他倒是可以在阿玉煎牛排的这段时间里，把这事解决了。
阿玉都放弃了过去来陪着他，他总不可能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
看着夏油杰走进了厨房，塍寺干脆把自己这边的两份牛排先给了对面两个人。他挑了挑眉，问向眼里只剩吃的某无名神，“夜斗，之前让你传的话你没有带到吗？”
刚切了一小块牛排，正在为鲜嫩多汁的肉质感叹的夜斗，懵懂抬起头，“啊？我说了啊。”
“不关夜斗大人的事，是我执意想让他带我来的。”和也在一旁接过话来，“我想自己再争取一次。大人，我等了您几百年，虽然您当时在沉睡前说不再需要我们了，其他的哥哥姐姐在离开您之前都陆续转职了，但我还是想陪在您身边。您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他的神色带着少年人的倔强，一如塍寺在最初遇见和也时的模样。
和也是塍寺的第一把神器。
那个时候塍寺也才诞生不久，在路边遇到了灵魂状态的和也。
和也死的时候年龄还小，就是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战争年代在路边饿死的，心智也仿佛一直停留在了十几岁的时候。后面塍寺陆续契约的其他神器年龄都比他大，虽然和也才是那个前辈，但大家都把他当作家里最小的弟弟宠爱着。
就连塍寺也因为这个，再加上和也是第一把神器的缘故，对和也多了几分区别于其他人的看待。
可能是这个原因，和也对塍寺也比其他神器对他，多了几分的依恋。
几百年前塍寺因为神力不足想要沉睡的时候，少年也是那个最难解除契约的人。哪怕后来塍寺强硬地抹除了他为和也留下的名字，这个孩子依旧倔强地留在神社里不肯走。
最后还是塍寺拜托了夜斗，让对方把人给带走的。
去了哪里塍寺也不知道，还是几百年后他醒了，才又从夜斗的口中了解到和也现在的动向。
小家伙一直都在等着塍寺再次醒来，哪怕宁愿成为野良，都不肯再和其他的神明签订契约。
但他太弱小了，如果不成为神器，迟早都会消失在历史的洪流当中。夜斗本来想自己契约了和也，但他太不稳定，想来想去还是把人托付给了天神。
天神菅原道真是自古以来的学问之神，只要人类还在，就少不了供奉。
和也能成为天神手底下的神器，换在人类社会的话，就可以说是找到了一个铁饭碗了。只是这小子犯浑，硬是要丢掉铁饭碗，跑来继续跟着塍寺。
塍寺也对死命倔强的和也颇为头痛，他还记得以前和也在他身边的时候，脾气犟得像头驴，决定了的事哪怕是家里的神器全都出动了，也少有能劝回来的。
也就塍寺这个主人的话，他还能听一听。
如果是以前的话，这么简单的要求塍寺肯定就答应了。
但现在不一样。因为夏油杰的关系，他总觉得自己如果再契约别的神器的话，有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渣男气息。
嗯，就像他之前看的那部电视剧里的渣男丈夫一样。
塍寺想着想着，面上的表情就冷硬了下来，“和也……其实我现在不应该叫你和也了，你在天神那里，应该也有新的名字。”
他这话一出来，对面的少年脸色就苍白了一半，着急忙慌地想要解释，“塍寺大人，我不是——”
塍寺挥了挥手：“我不是在意这个。”
“该说的话我已经让夜斗带给你了。不是你的原因，是我不想再有神器了。”
“那刚才那个人呢？”少年神器非要问个清楚，“他不是您新契约的神器吗？他可以的话，为什么我就不行呢？我比他还要更早认识您的呀！”
塍寺顿了顿，神色却突然柔和了下来，“阿玉……他和你不一样，和也。”
“哪里不一样？”和也的眼眶里已经泛泪了，“我都听夜斗大人说了，是因为您让他和您用一个姓氏了吗？”
塍玉，这是和也过去乃至现在，想都不敢想的名字。
“塍寺大人。”小神器吸了吸鼻子，“您对他也太好了！”
塍寺对夏油杰的特殊，从名字来看，就已经人尽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