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谢谢哥哥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许黎歌就去办公室找她外婆了。
陈锦桐在那一阵长吁短叹,“得亏今天秋韵请假了,不然我都没地方滚”,说着还拍了拍旁边的纪斯羽,急需寻找认同,“你说是吧,斯羽。”
纪斯羽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诶,怎么了?”
陈锦桐不免莫名其妙,今天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他感觉到现在还没摸清头脑。
周时祺转着笔一脸无语的看着他,“我说,少爷,您是最近往外面跑的太勤,把脑子落在外面了?”
“呦,你还好意思说我,怎么,今天她来看你了,你飘了是吧。”
其他同学当这可能是看戏,但陈锦桐是知道的,能让周时祺一改“什么事我都不想管”的臭脸态度,还殷勤到连座位都人家安排好了,除了他心心念念了三四年的阿黎,还能有谁?
只是,刚才让他看呆了的不仅是那姑娘确实好看,而是她竟然真的来看周时祺了,毕竟在那小子嘴里,从来没说过两人有任何的可能。
周时祺乜了他一眼,不过他今日确实高兴,也懒得说他。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纪斯羽,“话说,秋韵明天会来上课么?”
纪斯羽停了笔,打量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你今天真这么高兴,还有闲心来管我的事。”
周时祺挑眉一笑,“谁说不是呢?”
纪斯羽把笔往桌上一扔,烦躁地抹了把脸,闷声说道:“我昨天晚上给她打电话她没接,发信息也没回。”
这下周时祺也不好意思挖苦他了,正色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妈看见什么了?你解释一下不就行了。”
“要是真像你说得这么简单就好了”,纪斯羽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妈……当着我的面把她骂了一顿。”
周时祺顷刻失声,想了好半晌都不知道能说什么,最后只能干巴巴的说了句:“你妈……还是这么狠。”
不得不说还是少爷天真,气氛都这么沉重了,陈少爷还摇头晃脑地凑上来问了句:“你俩谈了?”
周时祺托着腮,理智回答:“我估计没有,要是真谈了,这气秋韵说不定也就受了,就是因为还没谈呢,这被骂了,秋韵这女王脾气肯定受不了。”
纪斯羽黑着脸,“就你聪明。”
周时祺无辜耸肩,目光一转,刚好看到许黎歌走进教室,便随口说道:“反正也不关我事,你自己想办法吧。”
然后施施然转过身,等到许黎歌回到座位,要多温柔有多温柔地问道:“老师怎么说?”
纪斯羽一看他那样,轻嗤了一声,提笔写题去了。
许黎歌面色不愉,只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怎么了,不开心?”
许黎歌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在草稿纸上漫无目的的乱划,都没看他一眼,只淡淡地说了声:“没事。”
周时祺一时哑然,不免有些手足无措。看着她骤然变冷的眼神,刚刚愉悦相处的几个小时仿若泡沫,经不起任何期待,风轻轻一吹,立马就破了。
那种低落、沉迷的情绪又铺天盖地的朝许黎歌袭来,刚刚许书成那通电话一下子将她高昂的兴致打入谷底,她仿佛沉在冰冷的深潭里,失去了呼吸的欲望。
这情绪来得猝不及防,许黎歌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轻易就失去了方向,恍然间,她似乎都忘记了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许黎歌急切地想摆脱现在这种情绪,脑子越发低沉,手无意翻开了面前的书,扉页“周时祺”三个飘逸的大字猛地冲击了她的视野。
周时祺,周时祺,她一时想不到其他东西,只能像救命稻草一样将这三个字在心里默念了数遍,奇迹般的,那股子情绪竟真的剥离开来。
她深吸一口气,惊然回过神来,又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许黎歌,你又在给谁摆脸色?
她猝然转身看向周时祺,想开口解释,“我刚才……我是……”,吞吞吐吐一阵,却一句有用的都没说出来。
周时祺递给她两张纸巾,温和说道:“先擦擦汗吧。”
她一怔,随即摸了下自己的脸,恍然发现额头、鼻尖全是细细密密的汗。
怎么办?她该怎么说?这才五月,坐在教室里坐出了一脸汗?
见她没有动作,周时祺熟练地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汗,像小时候千百次那样。
许黎歌忽的想起他们的以前,他们相处最多的时间就是暑假,是一个个蝉鸣唱响的夏天。
她爱出去玩,又容易出汗,周时祺总是会记得带着纸巾,在她汗流满面的时候给她擦脸,将她湿成一撮一撮的刘海给她撩开,然后带她去买冰淇淋。
她以前会怎么说来着?恍然未觉,她循着小时候的记忆,同那时候的自己一起笑着道谢。
“谢谢哥哥。”
周时祺正将给她擦完汗的纸巾叠好,心脏猛地被骤然一击,踟蹰着开口:“阿黎你……”
许黎歌骤然回过神来,我滴个天,心里的尴尬都快溢出来了,但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强扯着微笑解释:“我就是想到了我们小时候,一时顺口就……”
周时祺藏住心里的波涛汹涌,干巴巴笑了两声,“哦,这样啊。”
他一转头,正对上后面两人齐刷刷的目光,明晃晃的意思,有道是“你们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奸情。”
周时祺嘴角一扯,直接无视了两人的目光。
许黎歌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对了,我来就是想和你说,我下节晚自习不能陪你上了,我惹外婆生气了,外婆让我回家。”
他目光暗淡些许,“好的。”
“那我走了哦。”许黎歌看起来心情还不错,连蹦带跳的出了教室,站在教室门口乖乖等着外婆。
他的目光没移开,看见她一直兴致高昂,甚至对每个过路的同学都会展颜一笑。
他微垂眸,将眼里的冷意尽数敛下。
陈锦桐拍了拍他的背,“嘶,我怎么觉得她有点……喜怒无常啊。”
周时祺收回目光,轻斥了他一声:“关你什么事。”
李季淑踩着上课铃声进了教室,在门口时看了一眼许黎歌,那目光里的东西太复杂,太沉重,让她不自觉低下了头,莫名雀跃的情绪也低落了几分。
“麻烦各位组长把前两天布置的课后作业收上来。”李季淑走上讲台就只说了这一句话,连平时总是慈祥温婉的面容都冷了几分。
底下各位同学不明所以,但也都利索的把作业交给了组长,平日里吵嚷着能不能晚点交的同学都没敢开口,整个过程出奇的快。
李季淑把作业整理好,就直接走出了教室。她站在许黎歌面前,难得露出了长辈的严厉:“回去跟我解释一下你爸爸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低喃:“我真的没什么了……”
许黎歌心里不免懊恼,老老实实的跟在外婆后头。
此时半月低垂,已经有些许燥热的风拂过两人的发梢。
四下无人,清晰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在许黎歌的神经末梢。
她抑制不住的想起当初自己去医院治病的时候。
“医生姐姐,我最近情绪好像不太对,我好像控制不了自己。”
“能和我仔细说说吗?”
“我有时候会很开心,好像充满了动力,但有时候会特别难过,会……难过的想死。”
“能告诉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答非所问:“是……我没有妈妈了。”
李季淑进了家门,见身后的小丫头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轻声唤她:“崽崽,快进来了。”
许黎歌惊然回过神来,朝她灿然一笑,“好。”
李季淑鼻尖一酸,心脏像针扎了一样疼。
这世上的苦难没饶过她骄傲盛然的女儿,竟也要让她年少失母的外孙女风霜历尽吗?
许黎歌乖巧的坐在沙发上,生怕她外婆再生气。
“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周德怀听见声音从房间里走出来。
李季淑没应他,只看着许黎歌,问她:“你爸爸说你生病了,是怎么回事?”
周德怀看着她的脸色,没再说话,走过去坐在了沙发上。
许黎歌低着头,翻来覆去只有一句:“我现在已经好了。”
李季淑心里着急,但也不敢说一句重话,她走过去坐在许黎歌身边,轻声问她:“不能告诉外婆吗?”
好半晌,许黎歌才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哑声说:“是双相。”
“我患了双相。”
李季淑强撑着身体,“是什么时候?”
“我考上高中后不久。”
李季淑闭了闭眼,眼泪滴落在许黎歌的手背,“为什么不告诉外婆?”
许黎歌一时慌了,她把外婆惹哭了?
“对不起,外婆,对不起”,她只会语无伦次的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外婆,我就是……怕你们担心。”
李季淑仰头笑了两声,眼泪流进发间,那副悲痛欲绝的样子让许黎歌愣在原地不敢动。
“怕我担心,怕我担心”,她猛然站起身,声音像刀子般尖锐,“你也想像你妈妈那样,要等躺在病床上不能动了,才想起喊我去见她最后一面吗!”
一时血气冲脑,李季淑骤然向后倒去。许黎歌立马站起身去扶,一瞬间心如刀绞。
她哭着向外婆保证:“我真的好了,外婆,你信我好不好,你别这样,我给你看病例证明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周德怀一言不发扶着李季淑向房间走去,许黎歌立马抹着眼泪跟上去。
李季淑吃了两粒药,颓然坐在床上,脸上泪痕未消,像是顷刻间老了好几岁。
“外婆……”许黎歌站在门口,想进又不敢进。
李季淑朝她招招手,“崽崽,过来。”
她迅速走过去坐在了床边,低着头,不说话。
李季淑轻轻抚过她的脸,踟蹰开口:“外婆听说这个病啊,难过的时候甚至想……轻生,崽崽,你怎么样呢?”
许黎歌立马否认:“没有,外婆,我从来没想不开。医生说了,我这是轻度的,很容易就治好的。”
周德怀站在一边,浑身都像染上如山般的沉重,“是不是你爸爸对你不好?还是学习压力太大了?以后你跟着外公过,都没事的。”
许黎歌流着泪点头,悲涌的洪流淹没了她心里每一根嶙峋挺立的尖刺。
李季淑将她拥入怀里,柔声说:“我知道你失去了妈妈很难过,但崽崽,不要把什么都藏在心里,好不好?多和我们说说,外婆一定会认真听的,好吗?”
她不禁哽咽,“外婆会爱你的,会很爱很爱你。”
许黎歌悲不自胜,只胡乱点头,“我知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