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祭祖

    庄二和庄老汉今天特意赶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把车停在了窦县的一村口土路边，这里离窦县城里还有些距离，已经快开到大山里去了，小小的乡道早就被来来往往的半挂大卡车压的稀巴烂。这些个大卡车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为了躲高速路费，才走到这乡道来，大多都拉的钢材，乡道哪里经得住大卡车这么压，早被压得坑坑洼洼的了。庄二已经很久没有回来祭祖了，自从自己背井离乡去苏城打拼后，自己就很少回来乡下这里了。此时狭小的车内正坐着三个大男人，唯一的空座堆满了纸扎物件，黄纸，酒水。为了低调行事，庄二特意收了辆老旧的桑塔纳，底盘高跑乡间土路最合适不过了，想当年这桑塔纳在村里那可是风光无限呀。就是这辆开了没几天暖风系统就坏了，几个人此时在车里坐着还得裹着厚厚的大棉袄。

    “小邢啊，你就在车里等我们就行。”庄二拍了一旁驾驶座上的青年，示意他留在车内。他还有些家常要跟老哥哥唠嗑几句，有外人在多多少少不自在。随后庄二拉开前后车门将车后座上的祭祖用品统统塞进一个大大的蛇皮袋子里，座位上的庄老汉也麻利的跳下车来搭了把手，不一会便行头全部装好，兄弟二人一手拎着一把镰刀一手拎着蛇皮袋子的一边一起下了乡道，沿着乡间的土路田埂，朝着远处的小林子里缓缓走去，蛇皮袋子里装了不少东西，鼓鼓当当的份量可不轻。乡里早间雾气还很大，雾茫茫的一片，加上天还黑能见度不是很高，不一会二人就消失在蒙蒙大雾中。见老大已经消失在远处，彻底看不见身影，车里传来一声巨大的timi。

    “老哥，你说你当初都读书读出去了，怎么还回来了。”二人自分别后虽然相见次数寥寥无几，但几乎每次相见庄二都会问到这个问题。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始终是庄二心中绕不过的槛。那个年头的大学生只要留在城里那都是香饽饽，就算是进厂里去用不了几年都能混上个小干部当当。村里面只有哥哥一个大学生，现在却成了一个看大门的保安。村里面的人不少人在背后说三道四阴阳怪气的，就连孩子被父母指责说不好好学习没出息都会立马说自己哥哥这个反面例子，说读大学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当保安。村里大人们饭后也会经常用庄老汉和自己的子女作比较，来显脱出自己孩子们的出息。放在年轻时候的庄二还会反驳几句，现在他也经常困惑为什么放着大好前程不去，要选择在村里被人排挤，受人侧目。他曾听说过哥哥是为了一个女人，因为那个女人嫁到了窦县才一直留在窦县的。庄二他自己也因此时常告诫自己，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以至于他庄二混到今天这个成就仍没有个一儿半女的。

    庄二不知道的是自己离开的这些年发生了多少事情，先是之前跟庄老汉一起回来的那个女大学生扭头就喜欢上了当地矿厂里的一个小经理，没过一年二人就结婚了，大婚之日哥哥一个人在巷子里买醉还被人打断了腿，后来他们二人还生下了一个孩子，孩子的满月席上庄二也在场，那是他们兄弟二人第一次久别重逢。庄老汉那时候还带着木框眼镜，干净整洁的白衬衫一丝不苟的扎在背带裤里，脸上白白净净的，一个人独自站在人群外跟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友好的打着招呼，只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去与他攀谈。那会庄二也刚混出点小名堂，腰间别着一串钥匙，腋下夹着一个包，带着一副墨镜，头上还抹了油，开着一辆全黑的桑塔纳进到村里好不风光，村里人围着他都说庄二出息呀，比他那个没用的小白脸哥哥出息多了。那时候，庄二还抱了那孩子，是个大胖小子，可沉了和他娘长得一模一样。再后来那个厂里发生了爆炸，二人双双遇难没了命。从那以后庄老汉一蹶不振，再也不曾打理过自己的衣冠，永远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连眼镜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屋子里也堆满了垃圾，一片狼藉，整个人彻底垮掉了。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都过去了。咱都这把年纪了，想点轻松的。”庄老汉哈哈一笑，同往常一样打着哈哈就想敷衍过去。显然这次庄二没打算放过他，继续追问道。

    “那年的满月席上那个孩子，没死对不对。还改了个名。”

    “这我咋知道，那矿难发生后，死了那么多人，那女的还有那个姓陈的都死了，他们的孩子我也不知道在哪呢现在。”庄老汉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就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先前他就和来盘问的警察撒了谎，说自己不知道孩子父母的事情，没想到今天自己的弟弟也来询问那孩子的事情。

    庄二是多年的老江湖了，自己哥哥这点细微的变化怎么逃得过他庄二的眼睛，不然他这苏城黑老大这么多年都白当了。他只是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要对自己隐瞒，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心爱的女人死了，爱屋及乌照看一下她的孩子也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大不了由他庄二出面让那孩子拜哥哥为义父，咱们哥两还算有后了，老了还能有个人来养老送终岂不美哉。庄二要是知道吴明先前还趴在阴冷恶臭的水沟里匍匐前进的样子，铁定是生不出要吴明给他俩养老送终的念头。

    “我见过他，在苏城。那孩子现在叫吴明。之前就在你现在工作的那个学校上学，那孩子跟他母亲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说你一点没看出来，一点都不知道我可不信，那派出所我也去过了，所里人说那孩子父母叫什么吴磊和李芬，你可别跟我装糊涂，这是怎么回事。”

    这若是没有派出所那出事情，庄二几乎都认定那就是个普通的小娃娃。一个简简单单的孤儿。也幸好自己去查了一手，本意上是想确认一下孩子的父母到底是不是那个让哥哥魂牵梦萦的女人生的。结果却让他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什么吴磊，李芬。庄二还不知道这其中的文字把戏吗。陈二石再加一个儿子小石头不就是三石一个磊字，只不过把陈姓隐去，用了那个女人吴桂芬的姓。再说这李芬的李字不就是桂芬中的“桂”字把木字旁拆出来，木的儿子，木子木子不就是个李，吴桂芳就变成了李芬。

    自己的哥哥定然是做不到伪造派出所记录这种事情，那么是谁如此大费周章想要将这孩子藏起来，是为了躲谁。这些事恐怕自己这个哥哥不仅不会一点不知道，反而知道的肯定不少。可惜庄老汉打算继续装糊涂，连自己这个弟弟都不愿意透露真话。

    “什么吴明？真有这事？他居然是吴桂芬的儿子？”还不等庄二把话说完，庄老汉一脸诧异的说道。显然，他早知道庄二要问什么，都已经把回答想好了。此时只是在演给自己看呢。庄二内心默默叹息了一声，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哥哥这么做可能有他自己的难处吧，也许是村里人的流言蜚语让哥哥已经是惊弓之鸟，不就是个孩子吗，随他去吧。

    “罢了，你怎么开心怎么来嘛，我也不多问了，省的哥哥你要赶我走了。”

    二人说着说着已经到了几个不高的小土包前，土包附近已经爬满了杂草，只有正中间的一个坟包前露出小半截白色的石碑。这显然就是兄弟二人的祖坟处，家里人死了都葬在一起，聚在这里，显然这里已经很多年没人打理了，都已经长满了一人高的杂草，他们老庄家传到兄弟二人手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这么多年二人都没时间打理这里，自然是荒草丛生。庄二从包里拎出一把镰刀，来到土包前就开始扒拉着荒草，用镰刀将其齐齐砍断拔掉，一边的庄老汉也连忙上前搭把手，费了好些功夫二人已经是气喘吁吁，才终于将杂草清除的差不多，已经能完整的露出石碑上的碑文了。

    此时天空才刚蒙蒙亮，再也不是刚刚的一片黑。只是仍然还看不到太阳，窦县这个地方日照很少，整日里阴沉沉的。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太阳。

    见天色不早，二人匆匆将香从蛇皮袋子里拿了出来，依次对着几个石碑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庄二也找了几块石头围了一圈，将黄纸放在中间点了火给祖宗们烧点纸钱，一旁的庄老汉已经转身去开酒了。

    “哥，你急啥，学校那里我帮你请了假了，不急着回去。”庄老二看着哥哥一副猴急的样子，一向稳重的哥哥这样子还真是少见。

    “我急着喝酒呢，馋死我了。”庄老汉开了瓶酒二话不说就仰头吨吨下肚。听到学校那边已经请了假了那他也不急，好好享受享受这半日清闲，早间湿润的空气配上这清酒，恰到好处。

    “哥，你留点。老祖宗们也得喝呢。”庄二见状打趣道。见火烧的旺些了，庄二开始把纸扎的大别墅，跑车挨个丢进火堆里。你们死了还有我们兄弟俩烧钱花，等我们兄弟俩死了，咱们庄家在地府要成穷光蛋了呀。所以列祖列宗们可得多保佑我俩活久点，这样还能多烧点钱下去给祖宗们花。看着地上跳动的火光，庄老二蹲了下来也不知道自己在心里瞎念叨些什么。一旁的庄老汉终于姗姗来迟，将酒对着石碑前呈一字形倒上，随后也跟着庄二蹲了下来，将剩下的酒递给庄二。庄二接过酒二话不说，仰头就一口饮尽。

    “爹，娘。孩儿不孝。”不等庄二反应过来，庄老汉已经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几十年的委屈在这一刻喷薄而出，虽然已经是阴阳两隔，但是在爹娘面前，庄老汉才能找到些许的依赖。

    “哥！”庄二也只能将老汉一把抱住在怀里，此时的庄老汉像一个委屈的孩子一样哭的七荤八素的，满脸的鼻涕泡泡。他知道哥哥这么些年的委屈实在太多了，一直没有人理解他。他也不方便说什么，只能就这么静静陪着哥哥，听他用哭声诉说心中的苦闷。

    等到庄家兄弟二人从田间小路回到村口时，已经是十点多了，开回窦县县城里时间刚刚好赶上午饭。此时小邢正在车里入神的玩着王者荣耀，等庄二拉车门半天没拉开，正准备敲车窗时，车内传来一声“来和妲己愉快的玩耍吧！”庄二顿时翻了个白眼。现在的年轻人玩的都是些什么骚东西。过了快五分钟了，车内的年轻人还是丝毫没察觉到车外的动静。此时，小邢突然感受到一股实质的杀气，不是从眼前的草丛里传出来的，而是自己的头顶上。小邢突然意识到是老大回来了，吓得赶紧自觉的把手机揣进兜里，打开车门不停的鞠躬道歉。

    “对不起！老大！对不起！”

    庄二一阵无语，但当着老哥哥面前还是放过他这次。

    “不用对不起，继续跟你的妲己玩耍去吧。”

    小邢吓得冷汗直流，干脆直接扑通跪在地上磕头磕的更响了。

    “赶紧开车去。”庄二给了地上人一脚，将人踹了个四仰八叉，一旁的庄老汉早就爬上车后座去，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他弟弟也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训斥不听话的小弟了，他对自己弟弟在苏城做的生意他也知道个七七八八，无外乎一些赌场，ktv的营生他根本不在乎他弟弟是做什么的，犯不犯法。他只关心他弟弟过的好不好，什么时候能回来看自己，这就足够了。

    “是是是。”听到庄二的吩咐，小邢连忙起来钻进驾驶座，将小车启动起来窜进乡道上，朝城里开去。

    车里庄二和庄老汉挤在后排上，一路上唠嗑着张嫂子家新出的几道硬菜。庄老二还帮着出谋划策说要把张嫂子家的店做大，做强，做成窦县的招牌，逗得庄老汉哈哈大笑。庄二就是真想做，那还得问问人家张大嫂乐不乐意，店子做大了人也忙了，还不一定有现在这样子的生活自在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