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倒反天罡
“孟桓，你干什么？快住手！”江筠冲过去喊他。
现在他浑身浊气，眼睛也不似往日清明。她猜测是上回的意外造成的，他从烛山回来就不对劲了。
地上那人连滚带爬，却逃不开他持剑的追逼。他只好转头恳求江筠，“女侠，你快救救我！”
江筠吃了一惊。那人和孟桓有几分相似的面孔，但脸上却丝毫不见孟桓的正气，有些市侩精明的神色，皮皱了，头发灰白。但也能料想到他年轻时的模样，大抵配得上丰泽二字。
江筠对他生父的作为不予评价，只是觉得孟桓这样冲动不值得，她不想看到两败俱伤的结局。
“你先把剑放下，有话好好说。”江筠劝他。
话音未落，几道灵符结成的绳索席地卷来，将她捆得不能动弹，顺便还封上了她的嘴。她只能挣扎着干着急。
他是真的杀疯了，恨意上头。她能看见浊气的獠牙利爪，正像要吞吃了整个屋子。
孟桓一把将他按在地上，不像是父子对谈，却是仇人挥刀，丝毫不见什么道德情感。
江筠尽力撕碎了报信符，指望泉叔能赶来救场。
他确实扔了长剑，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来。
丰泽吓得魂飞魄散，他战战兢兢地求孟桓，“别杀我，看在父子一场……”
“父子，你有脸说？你做了哪点为人父为人夫的事？！”孟桓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我一生的所有不幸，都是拜你所赐。”孟桓低声怒吼道，“你不是要杀妻杀子吗，怎么还妄想能有齐人之福？你本该十几年前就死的，我娘不忍心动手，我来继承遗志！”
他用匕首划开胸前的绫罗，霎时血水沁透出来，艳红一片。丰泽怪叫了一声，不敢相信他真的会动手。
江筠流着泪想呼喊，可是嘴里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他一边剖划他心外的轮廓，一边说，“让我看看，你这颗心到底长什么样，看看是贪心，狠心，还是那烂透的歹心……”
丰泽已经叫喊得快昏死过去了，有人在用利刃剌他的肉。他自知必有一死。然而不知是求生的妥协，还是真心要忏悔，他说，“是我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孟桓的眼泪早已滚落，不是因为听他谢罪，而是在剖心时，发现自己和他长得相像，他竟流着这样肮脏的血。他恨自己是半个人。
“远山，住手！”泉叔突然破窗进来，他投出拂尘打掉了匕首。
孟桓干脆撒了手，他从地上起来，随手捡了块破布擦拭。
泉叔看着地上的血人，好像并没有致命伤，于是忙拿出药箱来救人。见江筠被灵符锁着，也将她一并解救了。
手脚自由后，她从地上爬起来，追着孟桓去了。
他走进孟惜以前的房间，屋里陈设变动很大，但那张床还留着。
他立在床头，想要翻找什么东西。
江筠跟他进来，从身后一把抱住他。他含泪推开她，说身上脏。
她抱得更紧了，方才他动手时，眼里是不顾一切也要玉石俱焚的愤恨，她突然很害怕他丢下她。再不抱紧就要消失了。
这一身血污是欠了十几年的账目，也不知他理清没有。
“云儿，你再用力些，我就要碎了。”他道。
江筠忙松开他，仔细看他的手臂，还有颈上，都有玉石迸裂的罅隙，似乎一碰即碎。
“是天伐吗？”她问。
孟桓点了点头。因为剧痛脸色显得十分苍白，嘴唇也在发颤。
“那怎么办吗？”她突然有点想哭。
“我娘亲在这里留了一块灵玉，找到它会恢复一些。”
“我也帮你找找。”她动手搜摸床铺。
“别慌，我能感知她的灵力……在这儿呢。”他从枕套里掏出一块玉。
江筠接来一看，这块玉通体温润清透，晶莹如雪，似乎能感知到很强的灵力。
“该怎么用呢，放在手心吗？”她将灵玉还给他。
他接了玉，仰头整块吞吃下去。一时身上的裂隙弥合，几乎看不出痕迹了。
江筠看呆了。
“多谢你来找我。”他捧起江筠的脸，很是眷恋地轻吻她。
她闭上眼，一时太多情绪。似有一线灵力注入喉中。
若是孟惜有灵，她会感到宽慰吗？孟桓的浊气已然消散殆尽了。他宁愿遭受天伐，也要做到这种地步。
泉叔以前说过，他难得至道，是因为灵台种了孽根。如今满身血污，灵境却是一派清明。
她用力抱紧孟桓。血腥味被逆草香盖过了，她还是忍不住说，“我们去置办新衣吧？”
“嗯。”
稍微用幻术掩盖了一下，不然他俩肯定会被街头的巡捕抓走。
孟桓挑了一身素色衣裳，鸦青纱制的外衫衬得气色好些了，他对着镜中的江筠一笑。
掌柜的过来鞍前马后，满脸堆笑说，“哎哟，二位真好看，小店好久没来过这样的神仙眷侣了。”
“都包起来吧。”孟桓掸了掸衣褶，又想起什么来，低声问他，“你们这店不是丰家的吧？”他说的是江东话，江筠在一旁听着“叽里咕噜”的。
“哎，不是咧，对面铺子才是丰家的，他家店大欺客，弄得这块生意都不好了。”
“我帮你治治他们。”他好像有点兴致，又觉得姓丰的不配拥有这一切。他见江筠一脸茫然地等着，便附耳和她说，“云儿先坐下喝茶，我和掌柜的谈谈生意。”
半炷香时候不到，掌柜的红光满面地出来了，他还坚持要送些孟桓一些绸缎，好让夫人拿回去裁衣。
“多谢美意，明日托镖行送往盛陵吧。我带着不方便。”
掌柜的连连点头，“东家说得是。哦对了，小店前日新进了花林缎，用来做婚服正合适，也一并送去盛陵。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孟桓笑着道了谢，和他打听道，“附近有什么吃饭的地方？”
“往西走两条街，有个九酝楼很不错，都是江东的特色菜，价钱还实惠。东家要是想吃海味，就往东去琥珀楼，雇个车也很快到的。”
孟桓点头答应道，“多谢话知，那我们先告辞了，有事书信联系。”
后来决定去九酝楼吃。走在街上，江筠终于能问他，“你还会讲江东话？”怎么觉得他什么话都能说。
“我说得也不太准了，小时候我娘亲教过我，后来和一个分药铺的掌柜学着讲，他是从江东来的。”
孟桓看了看她，发现她眼里满是惊奇，觉得有些好笑，“我还学过两句樟阴话，你听听像不像？”
他努力学了两句，大意是“我家婆娘好能干”。说得江筠害臊起来了，“不像，不许学了！”她用斗笠遮住脸。
“云儿，害羞了？”他掀起纱帘的一角看，脸已经红透了。一时想到掀盖头也是这般，心里不由得动容起来。
“到地方了，看着点脚下。”他牵着她跨过门槛，店里的人还真不少。
一个小二端了茶水过来，背心上还绣着“九”字，“贵客一共几位？”他热情招呼道。
“两位。楼上有空位吗？”孟桓问他。
“有的有的，贵客随我来。”江筠摘了斗笠跟上去，孟桓在她身侧护着。
坐定以后，店里的招牌菜都点了一份。
小二还挺实诚的，他贴心询问孟桓，“贵客要点这么多吗？五日后是圣上的寿辰，小店自昨日起一切酒水八折，满定额还会多送一份喜欢的，小的担心贵客吃不完。”
“那去掉这两份吧，太甜口怕吃不惯。”他摘走两个牌子。
“好嘞，二位稍等，菜很快就上来。”小二退下了。
江筠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吃不了甜口？”
孟桓笑着说，“我还不知道你吗？放心，江东菜十有八九是甜口，一会儿有你这个咸口受的。”
她想了想说，“桓哥也算甜口，但我从来不觉得腻。”
他怔了片刻，长叹一口气，头上写着：“别撩拨了”，“回江中就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