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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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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日在苏家和书院间寻到一处宅院,在白石巷中段,和周汀的住处芙蓉巷挨得很近,仅有一巷之隔。若是腿脚麻利些,不过一炷香的时候就能到官坻。

    孟桓说卖家是盛陵造船大家陈氏的儿子,因近几年楠木滥伐,船业逐渐萎靡了,无力营建完城中宅院,所以这庭院东侧这一片尚显荒秽。

    他建议将东院的楼阁改成书房画室,在荒地上种些她喜欢的苗木,暂时和他一块儿住在西楼。自然不是同室同寝,她住楼上闺阁,他住楼下,正好有个照应。

    嘴上说的是照应,其实想的是与她更亲密。江筠在楼阁上眺望东院齐墙的杂草,也只好依他说的做打算。

    “该交多少赁金,孟公子?”江筠凭栏问他。

    西楼这边馥郁的草木香随着日晒蒸腾而上,孟桓踱步过来,不动声色地将她圈在栏杆一角,“我不是你相好吗,谈赁金多见外?”

    她伸手捂住他靠在耳畔的嘴,正经道,“那不合适,我们又不是夫妻……你这一来我心里不踏实。”

    “那做夫妻不就行了。”他在手心里发出瓮声瓮气的声音。

    江筠拧他,“少来。”

    “嘶——”他连忙护住自己的腰,委屈道,“我说真的,和我成亲才好……我们多般配啊。”

    江筠的脸烫得有些发昏,她先让孟桓闭嘴。中天的太阳还有些刺眼,她低头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说这种大事,自然要前前后后想清楚了。”

    “嗯,”他听这意思,只要不是厌弃,那就是十拿九稳的事,于是微笑道,“依你的心意,反正我等得起。”

    他伸手捏着她红透的面颊,说道,“我突然有个主意,可以如此这般来抵扣赁金。”

    “别想些不正经的,没门儿。”江筠生气咬他的手指。

    “你想哪儿去了,你才不正经吧。”他抽手笑道,“看来你脑子里也不是清清白白的。”

    她懒得再调情,催促他有话直说。

    孟桓道,“最近书社的话本传奇卖得不怎么样,想来是盗印和冒名的竞者太多了,且有许多粗制滥造,狗尾续貂的作品。所以我想要不请筠儿和思沅来写,你们看得多,又是真才实学,不比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好多了?”

    江筠听完也有些心思。不过她平时只看,从未主动提笔,也不知道能不能驾驭。但总归是有意思的,她点头笑道,“是个好活,但还是和思沅商量了才好。”

    孟桓见她脸上欢喜,也笑道,“放心,到时候我给筠儿更高的定金。”

    回书院交初稿时,有同僚递来一封信函。

    江筠拆开信件来看,题头是督察寮致函道府的文书,囫囵读了一遍,大意为限制僧侣道士离观,重税限土,入籍脱籍提高门槛。另从商不得跨行营业,违者依数目倍征其税。药草官营定价,药铺不得随意囤积珍贵药材。

    所书种种,几乎都是冲着孟桓去的。她翻检信纸后,发现并无印章,只有宋淳在背页所写的会面要求,若不依从这封函书将由道府发出。

    平时她对这种威胁是视而不见的。但是宋淳学聪明了,知道江筠不肯服软,断然从旁下手,也看得出来他已经摸清了孟桓底细。

    思来想去,她还是忍着厌恶赴约了。

    申时过半,江筠登上城西的望浦楼,有侍从领她去往海珠阁。宋淳在窗边远眺长江,暮春日头见长,落霞还要多等片刻。

    江筠站在门口,没有主动上前的心思。她在等那个忍耐的背影,看他还要僵持多久。

    终究还是他按捺不住,回头确认她是否现身。

    一见到她出现,心里的焦躁就平息了几分,他开口说,“先前的事,是我不对。”

    江筠听了漠然,太轻易原谅是一种自贱。她道,“怎么不对。”

    宋淳脸上添了一丝冷气,不知她享受了多少骄纵,才敢处处给他脸色。但他知道若是不认这个错,一切后话都无从说起,于是忍耐道,“是我对姑父出言不逊了,江家的事情不容我置喙。”

    江筠懒得分辨他有几分真心,只说,“我没资格替父亲说什么,你要是诚心,可以亲自去樟阴祭拜他。”

    “好,我去你能陪我吗?”他道。

    “我已经祭拜过了,宋大人自便。”

    宋淳从窗边走近来,知道方才的言行已经软和了气氛,便招呼她说,“坐下说话,傻站着干什么?”

    江筠在离他好几步远的位置坐下,但他会过来添茶,“试试京郊的褐玉茶,回味略带甘醇。”

    她端起茶杯嗅了一下,茶香浓郁,茶汤不透,浅层似琥珀玉石。只是疑心这茶里有东西,假模假样抿了一口。

    “书院的公务如何,需要人照应吗?”他喝了半杯。

    “公务倒是还好,我也不求升迁,老实本分做就好了。”她低头道。

    宋淳望着壶嘴的茶烟,不知是不是冷笑,他道,“也是,你就这点出息。”

    江筠眉头皱起来了,但是想想能指望他说什么,忍耐着没有发作。又想到接下来都是这种指点,便觉得一切索然无趣。

    见她不搭话,宋淳放低姿态道,“子恒说他府里有一本前朝的金石录,好像是陆永昌所考,箬叶有没有兴趣?”

    江筠听了下意识欢喜,她搜求这套孤本很久了,没想到向毅那里有。但一想可能是宋淳做的人情,便有些推脱道,“书院里还有许多未考完的疑刊,改日再说吧。”

    “那随你吧。”他脸上有些不悦,因她油盐不进,处处提防自己。

    江筠呆坐着。她是不屑给他什么指望的,到场了然后仅此而已。

    那封让她来的书信,直白道明抱着不光彩的目的。可是她却来了,这说明用来要挟的筹码,对她来说很重要。一想到这些宋淳就冒火。

    他拔出刀鞘里的刀来看,锋刃削磨得纤尘不染,吹弹有声,挥动时寒光熠熠。看罢觉得无趣,又收回刀鞘扔在一旁。

    江筠看着他做这些无聊的事情,自己也漫不经心地把玩手中茶杯。

    “别嫁给他。”宋淳冷不防说了一句。

    江筠愣了一下,对他说,“和你有关系吗?”

    “嫁不嫁的另说,千万别委身于他。”他直盯着她的眼睛。

    江筠觉得好笑,“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我是你哥哥,管你是应该的。”宋淳凑近了说教。

    她忙后退几步,看他的架势有些吓人。

    可就是这种后撤让他彻底失了理智,他端起那杯她不敢喝的茶,捏着她的下颌灌进去,恼怒道,“不是防着我吗,我让你看看到底有没有毒!”

    江筠猛咽下一口,推开他的手不停呛咳。

    宋淳怔了一瞬。方才强迫她时,似乎浑身的血气都涌上来了,他想象她在自己身下哀哭的模样。可是很快又想到她衣衫凌乱地坠楼。

    看了一眼窗外,此刻有无尽的落霞红。他手心忍不住发颤。

    江筠已经从席上爬起来。这次走了,下次再难骗了。

    他脸上不知是惋惜还是后悔,忍不住问江筠,“我若强要了你,你会跳江吗?”

    江筠已经退到门口,听了这话从震悚到极度失望,她忍着怒气说,“不会,我一定想办法杀了你。”

    宋淳居然苦笑道,“好,一起死也好。”

    她不知道他竟变成这种人,连震怒的力气都没有了,最终只是漠然道,“你让宋家蒙羞了。”

    血冷了。他眼底澄清些。

    最后的一点红日被云烟吞没,在他手心划了一道血痕。茶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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