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都已交代完毕
“我亲自，将王妃推下了悬崖。”
惑海沉重又艰难的重复了一遍。
周承颐几乎站立不稳，扶着手边的书案才将将站住。
气氛陷入一片恐怖的死寂，空气仿若被一点点抽干，呼吸都凝滞。
这七年，他设想过好多他们遭遇不测的可能， 从头到尾，他从未怀疑，王妃的死，会是他最信任的人干的。
她是那么渴望着自己去接她回来，当年，她兴高采烈的等来了接她回京的人，却毫无防备的被害。
她该是怎样的难过和绝望。
会不会，掉下悬崖的一刻，她会认为，是自己想要杀她。
心脏抽痛，仿若猝不及防，便被人挖去了一块。
半晌，周承颐终于勉强稳住了声音：“为什么？”
没了半张脸，惑海那半张脸，始终看不出情绪，他艰难道：“为了，皇上不再步先王的后尘。”
当年，天下是周闻声打的，坐天下的却成了周闻尧。
别人不晓得，可他作为周闻声身边最信任的副将，却是一清二楚。
周闻声死的那天，周闻尧正是以苏玉儿为要挟，才将他毫无防备的骗入帐中。
他不愿意再看到，新一代的帝王，因为一个女人有了软肋，更不希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闻朝政权，被红颜祸乱。
何况，当年顾衍一家，都死于周承颐的授意之下。
他不能让帝王作难，所有的恶事，便他来承担。
最后一个字说完，惑海长舒一口气，这些年，他唯一对不起的，便是殒命崖底的王妃，如今，终于把一切都说出来，心头立时便松快了。
“皇上，惑海此番随你前来，一是为平定边关战乱，二也是想告诉皇上， 一个女人，比起这万里江山社稷，实在微不足惜，有老臣为王妃陪葬就行了，你，要守好这来之不易的江山。”
说完，惑海唇角泛出鲜血。
他缓缓倒下，周承颐急忙去接他：“霍叔……”
来之前，他早已抱了必死的决心，他没给自己留后路，只盼着心思沉重的帝王，能好好的坐稳这天下。
渐渐的，惑海在他怀中没了声息。
周承颐内心繁杂，脸上泛起无边无际的苦意，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心系天下苍生，期望名垂千古的帝王，当年，若不是想护心爱之人周全， 他甚至，只想金蝉脱壳，悠闲自在的过这一生。
良久，周承颐帐中烛火熄了又亮，不多时，霍千行闪身入帐，看到已经躺在地上，没了声息的惑海，一双眼睛泛起无边疼痛，却隐忍着没有出声。
他是被惑海挑中的，这一身武功也是惑海亲自传授，惑海于他，是师傅，更胜似父亲。
周承颐只盯着他，一句话都没说，似在等他先出声。
从那日，他跟惑海在悬崖边激斗，再到惑海毫无犹豫的将顾星辰推下悬崖，他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到来。
以前，他惶惶不可终日，现下真的来了，也好似并没那么可怕。
“请皇上责罚。”
霍千行跪地。
周承颐端坐在书案后，提笔写着什么，他语气听不出来起伏，只问他：“除此，你没有别的想与我说的么？”
霍千行不知道惑海跟他说了多少，但人都死了，大概是什么都和盘托出了，他没有再过多解释，顾星辰为何会被推下悬崖，只是说，在这之后，他又曾回到这里，他在崖底找了王妃三天三夜，满心想要王妃入土为安，可崖底除了几许鲜红，却并没有找到王妃的尸身。
顿了顿，霍千行道：“皇上，王妃她被人所救，也未可知。”
虽然，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派人打听，却从未得到过有关王妃的任何消息。
然而，这一句，对周承颐来说，就够了。
折子上的话，他本来还不敢相信，可现在，他几乎能确定，她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
巨大的喜悦几乎冲淡了这些年所有的愁苦，就连摆在眼前的悲伤，也慢慢淡了。
周承颐将笔搁置，示意霍千行起身。
该交代的，他都已经交代完毕。
江山万里，千古社稷，周承颐笑笑，他恐怕要辜负惑海的期望了。
好在，有朝一日，他去到那阴曹地府，见到惑海时，也算有了理由，一个将死之人，还如何能背负起这么重的担子。
人生最后的时刻，他只想再见见她。
几日后。
匈奴军后撤几十里，一路往北逃窜。
边关军大战告捷，却奇怪的没有乘胜追击。
不久，帝王在边关染了怪病的消息，传遍了京城角落。
皇上自问再无能力治理国家，派霍千行马不停蹄的奔袭回京，将皇位传给了一直养在深宫的皇弟，周承胤。
之后，周承胤大统得继， 想要再见哥哥一面，却彻底失了他的音讯。
登基大典后的深夜。
周承胤捏着霍千行送来的书卷，一双眸子漆黑如深潭：“哥哥除了让你把这个交给朕，还说了什么？”
霍千行摇头。
“就，没有一句话，是留给朕的吗？”
周承胤平静的说着，却无声的握紧了拳头。
他为自己写下了治理闻朝的政策，写下了该如何重用哪些官员，又在信里告诉他，周承权在北部的骚乱不足以为惧，待闻朝军北上剿灭叛贼之时，自会有神兵天降，贵人相助。
事无巨细，却没有一个字，是单说给他听的。
霍千行还是摇头，良久，他道：“他把一切都留给了皇上您，还需要再说什么吗？”
甚至，周承颐把他都留给了周承胤。
叮嘱他，日后要好好的待在周承胤身边，仔细小心的护他周全。
周承胤红了眼圈， 哪个让他这么周到的照顾，哪个想让他日日夜夜的待在自己身边。
为了一个女人，连弟弟都不要了。
这样的人，他才不会想他。
可片刻后，他还是问了一句：“哥哥他，是奔她而去了吗？”
霍千行沉默的看着他，没有出声。
“在哪儿。”
“皇上，往日不可追，旧人，也该忘就忘了吧。”
霍千行明白，周承颐走的悄无声息，就是不想再让人去打扰他。
旧事归于尽，明日总还要继续。
周承胤没在说话，大步走出了书殿，谁都没有看到，新的帝王，眼角隐隐晶莹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