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展翅
“姓夜,不是挺好的吗?”
杨柳道:“在四姑娘面前,你正经些,好好回话。那尘呢?这叫什么名字,哪里有人把自己比做灰尘的。”
她和夜尘是到了庄子上才认识的,论年纪比他还小个一两岁。但夜尘总是乱七八糟的,让她忍不住要去照顾他。
这一番相处下来,倒好像她是姐姐而夜尘是弟弟了。
“哎哟,你别老是训我嘛,四姑娘看着呢。”夜尘不满地嘟囔道:“我们这样的人,跟灰尘有什么区别?要不是命大,早就没这个人了。”
“不是说,要把名字取贱一点才好养活吗?怎么样,我这个名字,一定能活得很长吧?”他笑嘻嘻地解释着他取这个名字的原因。
杨柳被他闹得哭笑不得,板着脸道:“好了,别闹!我们听四姑娘的。”
他们这一番笑闹,方锦书缓过神来,笑道:“有姓夜的,在《后汉书五行志》里面就有夜姓的记录了。我说过了,你们的名字自己做主就好,这个名字不错。”
夜尘冲着杨柳挑了挑眉,好像在说:怎么样?自己见识浅薄,还说我的名字不好听。
既然都取好了名字,方锦书道:“你们收拾一下随我回京,在京里我买了一座宅子,你们先住着。我会让季大掌柜来教你们拳脚功夫,功课可以先放一放,我自有安排。”
几人俱都应了,方锦书又道:“好生洗把脸,换身干净衣裳。”
杨柳看了夜尘一眼,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这句话,分明就是冲着夜尘去的。这几个人里,就数他最脏。
他们都是孤儿,在市井街边混迹着长大,无人教他们尊卑礼仪。在方锦书面前,虽然知道尊重,但很多言行却不符合规矩。
不过,前世今生,下人奴仆方锦书已经足够多了。这几人,她并不需要他们成为只知道执行主子意志的应声虫,这样的相处模式,让她觉得很放松。
又在庄子里稍作盘桓,方锦书才带着人离去。
来的时候只她和芳菲两人,走的时候却多了五个半大孩子。吴山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很好的掩饰了,请方锦书上车。
车厢里多了五个人,显得有些拥挤。
方锦书道:“且先挤上一挤,回京的路不算远。”
高露瓮声瓮气地道:“四姑娘都不怕挤,俺也不怕。我们是闹蝗灾的时候逃难过来的,最多的时候车上坐了十多个人,还有那起子私奔的。”
“在四姑娘面前,说这些做什么。”高楼制止了她,歉意道:“四姑娘,妹妹野惯了,说这些乡野粗话污了您的耳朵。”
方锦书摆摆手表示不在意,道:“逃难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有车坐已经不错了。”
听到这句话,夜尘怔了一会,洒脱的笑道:“四姑娘说得是,我就走过两个多月,腿都快走断了。”
会成为孤儿,谁的背后没有一段伤心的往事?一时间,车里的氛围有些伤感。
江梅的年纪最小,话也不多,此时她觉得气氛不对,怕惹了四姑娘不高兴,便怯怯地开口道:“我是从南边来,会唱些老家的小曲,四姑娘想不想听?”
方锦书欣然点头,她也不想气氛这样伤感。
车厢里响起江梅清甜的歌声,唱着家乡的小调。歌声从马车中飞扬而出,在春日的田野上空飞旋盘绕。
想不到她唱歌这样好听,众人俱都沉醉在她的歌声中。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很难想象光凭一个人的嗓子,能唱出这样的旋律。透过她的歌声,好像能看见小溪流水,溪边红红的女儿笑脸,隔溪相望的少年。
论音律,自然要数太常寺下辖的太乐署。祭祀大典所用的雅乐,节庆所用的歌舞,都出自太乐署,更有专门调教女乐的教坊司。
但江梅此刻的小调,却充满着乡野间的乐趣,其中洋溢着自由的气息,是宫中无论怎么编排都编不出来的。
听着这样的曲子,方锦书暗暗在心中道:为了你们对我的信任,此刻的这份自由,我愿你们将来都能展翅飞翔。
她的目光掠过夜尘已经洗净的脸,原来世间之事真有如此巧合,她来这一趟果真挖到宝了。
这一世,又增加了一名人生轨迹因她而改变之人。她建了这善堂,竟然在无意间将未来的影风给网罗到了旗下。
有了夜尘,她的消息渠道就不用发愁了。虽然她无法提供夜尘在影卫里那样的训练,但她能给予他更多的自主权,他也不会经历那么多危险。
她在前世所见到的夜尘,是一个肃杀的男子,眉目之间都是森然寒意。这种气质,没有经历过刻骨的伤痛,怎会练就?
方锦书不知道,如果让夜尘自己来选择,究竟会选哪一条路。但既然这一世而非前世,她在不经意之间影响了许多人的际遇轨迹,那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具备活得更率真的能力。
成熟的路,代价往往让人难以承受。比如,她一直牵挂着的好友乔彤萱。
乔太太过世还未满百日,乔彤萱还戴着重孝。她不便出门,也不愿出门。方锦书和吴菀晴约着一道去探望了她几回,她的状态一次比一次好,但眸子里的光华却越来越黯淡。
算了算日子,还有几日就是乔太太百日的水陆道场法事。两家既然已成了姻亲,方家势必是要上门替乔彤萱撑腰的。
到时候,她再仔细跟乔彤萱说说话,能开解多少是多少。作为闺中的手帕交,她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心头想着事,回京的路程便显得很快。司江扬鞭进入建春门时,天色刚刚近黄昏。根据方锦书的吩咐,马车没有回转修文坊,而是径直去了城南一座不大的宅子里。
这座宅子,是方锦书用宫中赏赐所得的银钱购置,正是备着给自己的人使用。
下了车,五人在宅子门口踌躇着,不敢迈步入内。
他们在京中流浪过、乞讨过、做过短工零工,被人追打过。无数次路过这样的宅子,羡慕着能住在里面的人,梦想着能进去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