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未至生死
挥砍过去的树枝，轻易被青冥手中的树枝挡下。硬直的树枝在青冥手中仿佛有了韧性，竟在一瞬间仿是灌入一股阴柔的力道变成藤蔓缠上肖言琅手中这一支。
随即，肖言琅只觉那力道沿着树枝直涌入他的手腕，然后手腕便是一阵麻软，树枝脱手。
“你——”肖言琅不解，一时微有愠怒。
“只练招式。”青冥说。
原是自己会错意，青冥第一记劈斩便是要制止肖言琅。
肖言琅嘀咕一句，“还以为是要陪我练呢。”
他是一时低估大枭卫的听力。青冥说，“王爷重伤初愈。”
肖言琅微愣，这话是在说待他痊愈之后，便会陪他练么？肖言琅偷生欢喜，不料青冥又说，“若他日，我受王爷牵制，必先处决王爷。”
当头冷水。一喜一忧伤。
肖言琅脸上是来不及掩饰的神情，刚因欢喜微热的双颊顿生凉意。
他冷冷回敬一句，“枭卫号称历遍千万痛楚，生死不惧。冥大枭卫竟是个怕疼的。”
他自然晓得他这穿心的疼，因子母蛊之间的影响，青冥所受不会轻减。按从前元风所描述，当初青冥周身遍布黑色毒纹，是蛊母吞噬心脏欲替之的缘故——虽不知如今是何情状，青冥看起来并无异样，但按此说法，蛊母少则也是与青冥的心脏相融。
换言之，他所受的任何一点疼痛，对于青冥而言，皆是加注在心脏上的疼——千百倍的疼。
青冥没搭理他这句话。
如今的肖言琅，早已再一次地习惯了青冥的沉默与冷然。说过嘴硬的赌气话，到底还是心软，肖言琅又有些别扭地喃喃解释道，“方才摘树叶，牵扯伤疼。一时疏忽了。”
青冥依旧没说话。
肖言琅话锋一转，又觉得凭何自己要道歉，“那还不是你不理人，我才只能自己去摘树叶？当然啦，堂堂枭卫，仅遵天子令。小王懂。”
这一句真是腌入味的酸，饶是青冥这种难有反应的，闻见永乐王这模样，也不禁多看过来一眼。
这一眼看过来，自然叫肖言琅有些得逞的意味，下巴一抬，轻哼一声，握着树枝小耍几招虚有其表的招式。倒是谨慎着，不牵动伤口。
彼时沉默，唯风吹叶簌簌。
肖言琅又耍几招，看看手中树枝，其实心知仅这般耍弄，并不足以让他重拾起刀来。握不了刀，并非外伤所致，而是心病。
心药，大抵只有让终岁斩回他的性命。
这般想着，不免走神，神情便有些呆木，手中耍弄的树枝，也毫无招式可言随意挥动。
青冥说，“王爷为何斩杀王氏。”
青冥开口，惊了肖言琅。再一听，青冥口称王氏，如此生疏，虽叫肖言琅唏嘘，也是这生疏漠然，也让肖言琅没有那些，在面对楚河、面对赤怜时的那份内疚。
“为何？”肖言琅想了想，笑了笑。从前他是怎样想的，又是怎样同楚河说的来着。
归根结底不外乎形势所迫，若不斩王氏，便是他的母族以血来祭。这是最好的理由，冠冕堂皇——既有忠义在上，又有孝道为先。
肖言琅也一直这样宽解自己，是非万般皆不得已。
但此时，他却说，“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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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冥沉默地看着肖言琅。肖言琅原本偏向一旁的视线回转，对上青冥静水无波的双眼。说不清坦然与释然，肖言琅的视线却不偏不倚。
青冥不是楚河，不是他的昔日挚友。青冥也不是赤怜，不是曾经的任何知情者。
站在他眼前的、失去记忆的青冥，不曾参与任何过去，即使如今正当发生的一切，或许也终将在某一天遗忘。
他觉得轻松。
也终于认了——楚河也好，赤怜也罢，他们皆称自己“状若深情”，皆说厌恶。他爱过王尉风，那种心心念念，唯愿朝朝暮暮，一生一世，唯与此人共之的心情，不是假的。
但爱人与爱己之间，在上天逼他二选一的当下，他选择了自己。再有诸多庞大的借口供他佐证“不得己”，他终于承认了——
能拿出来作为交换的，所谓的母亲的性命，何足他挂齿。
在他主动请缨的那一刻，已然不是为了保全母族性命而己——他是在向他的父王表忠心，在向空置的东宫表决心，在向至高无上的皇权展露最初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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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想死，何以握不住刀。”
在肖言琅将包裹着内心的血痂一层一层剥下，青冥的声音依旧凉如水，淌进他的耳朵里。
他笑了一下，表情僵硬片刻后，他又微笑了起来，“是我欠他的。”
青冥没再说话。
肖言琅又说，“若他逃走，若他拼死相抵，或许我的亏欠会少一些，再少一些。他银甲战马，手执天下名器，好似是杀意昂然地向我杀来，却在我挥起刀时，丢掉了望舒刀……”
王尉风是迎他而来的，迎着他手中举起的终岁刀，闭上了眼睛。
或许在那一刻，他也能收手。
但他没有。
被丢弃的望舒刀，被举起的终岁刀，或许这本就不是互为伴生的名器，一早就注定了他们之间的情仇恩怨——不得善终。
青冥忽而又问，”既不想死，何以握不住刀。“
肖言琅从沉重往事里醒然，怔愣地看向青冥。
青冥又说，“若非我类，王爷足死千百回。”
肖言琅愕然，他又险些错觉青冥并非全然失忆，但转念想，或许仅凭赤怜的讲述，仅任扶光阁前的险恶一幕，就足以让枭卫警觉。
青冥忽然拔起扎在地里的望舒刀，眨间，望舒锋利刀尖已抵至肖言琅喉结。
刀气成风，削断了肖言琅鬓角垂散的几丝头发。
肖言琅下意识地吞咽，喉结处顶起的皮肤滑过刀尖，刺痛与冰冷瞬间袭遍全身。手中树枝因手指猝然紧握，深深嵌进手掌里。
青冥放下刀，转身就走。
“你——”
肖言琅跟上前一步，但话音未落，只见青冥條然转身，望舒刀再挟劲风而来——远胜方才。
肖言琅闭紧双眼。
刀风停，只剩微风吹叶簌簌作响，却衬得周遭静谧至极。
肖言琅睁开眼睛。
他手中树枝斜挡在前，只剩下一半，断处平整锋利，是被刀斩。
青冥手中望舒刀，早已回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