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碎之序幕
当巨大的轰鸣声震得卡洛耳朵疼痛难忍时，他才感受到自己是多么渺小。
钢铁碰撞的声音伴随着惨叫与隆响震动，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一般奋力挤进泥土的缝隙、钻进这肮脏、遍布污泥与土腥味的隧道。
阴暗不堪的隧道中，两三点火光上下翻飞的窜动着，时不时有尘土因为震动落下。
卡洛只得跟随着这点仅有的光线失去灵魂似的向前迈动脚步，他甚至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白天的时候还不是这样，明明一两天前，一切还不是现在这样。
明明一两天前还可以坐在阳光下听妈妈讲述库斯卡恩山龙族的故事、感受妈妈手心的温暖，想要的话，还可以骑在她的肩上随意把玩那对超级稀奇的龙角、逗弄她那摇摇晃晃的像蛇一样尾巴。
明明还可以想怎么捉弄就怎么捉弄任何人，享受他们被捉弄后露出的滑稽表情。
坚固城墙内，就是卡洛随心所欲的乐园。
一切都在恐怖的轰鸣与大地的晃动中化为乌有了。
黑暗中的那只手一直在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让他感到生疼。
“别怕，镇定一些，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等离开这里后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啊……”
昏暗的火光中，金色的马尾在卡洛眼前上下翻飞着。他从来没有想到两天前捉弄的对象，现在居然会给自己带来一丝宽慰。
时间回到两天前，一切还是那么平静，就连天空都是那么蓝，万里无云，偶尔有几只鸟在天空划过，消失在高耸的城墙边际。
“卡洛，你在看什么，战斗的时候绝对不能分心！”眼前的金发少女持剑摆好进攻架势，就像是一只准备随时发动进攻的狮子。
“尤妮斯特，我不练了，休息休息不行吗？我爸爸交代你的事情怎么就那么上心啊。”卡洛顺手把剑丢到脚边，然后一屁股坐在木凳上。
“国王陛下交代我的事情，我当然会很上心，而且你并没有训练很久。”尤妮斯特把剑插在地上，拄着剑柄认真地说道。
“已经比昨天时间长了吧，我现在出汗了，昨天我都没出汗呢。”
“出汗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战斗的时候出汗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身负铠甲时。”
“我才不要呢，那样臭死了，你也是，你不觉得自己变得很臭很难闻吗？我在这都闻见了。”卡洛把手放在鼻子前装模作样的扇了扇。
“嗯？有…有吗？”尤妮斯特微微低头嗅了嗅。
“你自己闻不见罢了，你也许应该拽点花瓣洗一洗什么的？”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卡洛打心底里发笑。
尤妮斯特显然中招了，她面色羞红的杵在那里，说不出什么话来。
“还有为什么你今天会穿裙子啊？而且还是在单独教我剑术的时候，我可从来没见过近卫队的人会穿裙子呢？”
“……！今天的训练就先到这里了！”尤妮斯特立刻转过身，丢下这句话逃跑似的离开了。只剩下卡洛露出得逞的表情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总算是打发走了，看来这招对她还挺管用的。”
他早就受够了训练场闷热焦灼的空气与那个让他倍感不快的女孩了，受够了沉重的钢铁给手臂带来的负重感，想着接下来究竟要做点什么有趣的事情，才能对得起浪费的一早上的时光。
卡洛蹦蹦跳跳的溜过王宫外围的花园，这里盛开着各种五颜六色的鲜花，芬芳扑鼻。
正在修剪灌木的园艺匠注意到身边溜过的他，微笑着躬身行礼：“王子殿下，请您代我向国王和王后大人请安。”
卡洛只是哼了一声便抛下一个背影走开了，这种无聊的话他已经听腻了，反正遇到国王和王后，他们也会主动请安的，为什么还要费尽口舌重复一遍呢？
木屋内，褐色编发的少女正在打理着身上的衣服。
那是一件很朴素的女仆服，亚麻的材质看上去已经有些陈旧，但是盖到膝盖的裙摆依然可以算的上是整洁，没有一点与之不相称的污垢。
她小心翼翼的摸索着腰后的系带，紧紧扎上。
“这衣服可真丑啊，艾琳，你穿这身是要去参加贵族舞会吗？”
“呜哇！！！”艾琳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大跳，险些从地面上跳了起来。
只见卡洛趴在窗子上，露出戏谑的笑容。
“被我吓到了？”
“不是这样的，王子殿下，”艾琳神色紧张的说道，“只是突然出现的声音把我吓到了……”
看着她那么认真的解释，卡洛马上就要憋不住笑了。
“你怎么这么晚才打点自己？是不是又偷懒了？嗯？”卡洛学着父亲训斥自己时候的口气说道。
“不是的，早起的时候我刚和哥哥劈完柴火，这才回来打点的……”
“又要去干老妈子的活计了？”他边说边学着记忆中老仆人的样子在窗框上假装擦拭了两下。
“嗯是的，而且今天轮到我打扫前厅的卫生了，还有，请您进来说话吧……”
“不必了，我说不必了，没有你，换任何人也可以服侍我妈妈或者去打扫前厅的卫生什么的。”卡洛摆摆手。
“王子殿下？”艾琳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今天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和我一起，走啦。”
不一会儿，卡洛便拉着艾琳来到花园的一侧，开始从茂盛的灌木、草丛中翻找起什么了。
这里只是老罗伊国王花园的一部分。
卡洛从小就在这里和小伙伴们玩耍，他印象中倒是没见过几次老罗伊亲自伺候这些花草，倒是妈妈在这里扶植了好几颗苹果树，好让王宫内上上下下随时可以平等地享受来自王国的恩惠，唯一的代价就是得等卡洛自己先在树上“挑选”走喜欢的那部分。
“那些园丁一时半会儿不会来这边捣乱了，赶快帮我找找，找到有意思的就帮我抓起来。”
“可是，这样的话……”艾琳蹲下身，难为情的翻起一片草丛。
“你不在了的话我妈妈自然会安排别人干的。”卡洛兴致勃勃的趴在草地上翻找着，“你怎么变得这么无聊了？以前你不也喜欢来这里玩的吗？我们还比赛抓过虫子呢。”
“我还要煮饭给我哥哥他们送去，他们去南边的森林打猎了……”
“给埃尔加斯那家伙送饭？猎人不都有野外生存本领的吗？你再三心二意我的心情可要像埃尔加斯摔了个狗啃泥那次一样坏了！”卡洛的语气有一些恼怒，“尤妮斯特那家伙，我必须给她一点好看！”
这一阵每天都被她指指点点只是导火索罢了，让卡洛积蓄已久的是每一次父亲都要拿她来当做榜样训诫自己，例如：“尤妮已经是骑士团的一员了，而你，作为我的儿子，究竟在做什么？”，“她的父亲是近卫骑士团的团长，也是我的老朋友，如果你自甘堕落，会让我很抬不起头。”这些话语足以使卡洛每天都心烦意乱、胆战心惊。
更让卡洛不爽的是，自从她加入了王后近卫骑士团后，就备受母亲的关怀，这是不可容忍的。
所以，有必要让她尝到一点苦头，至少让她在父亲母亲面前丢丢人。
艾琳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挤出一句：“尤妮大人还在陪您练剑吗？”
“我把她打发走了，然后就来找你了，还有你为什么要用敬词称呼她？嗯？”
“尤妮已经是近卫骑士了，而我……只是个女仆而已。”
也许是有点累了，艾琳小心翼翼地把手绢铺在泥土上，跪在上面以防止泥土弄脏裙子，眼神逐渐流露出一丝忧郁，但是卡洛并没有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只顾忙自己的。
“呸，什么骑士不骑士的，以前那会儿不是照样被我们当鬼耍。”
艾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开心的事情。
在抓虫子的游戏还没有过时之前，卡洛总会和王宫里仆人的孩子们一起玩耍，那个时候每个孩子都叫他卡洛，甚至会用各种别称称呼他，比如“爬树鬼”之类的带有特征的称呼，而不是王子殿下。
“王子殿下，你看。”
卡洛抬起头，眼前一只大锹虫正在艾琳的手中舞动着长腿。
“赶紧把它放进来！”
卡洛撑开衣袋，里面已经有好几种颜色各异的虫子了，艾琳轻轻把锹虫放了进去。
“这下可好了，艾琳，回头给你带点好玩的东西，还有，别总叫我王子殿下。”
“可不可以告诉我，抓虫子要做什么呢？”艾琳歪着脑袋问道。
“你记得吧，尤妮那家伙最怕虫子了，我要把这个塞进她的衣服里！你可不许和别人说，听到没？”
“哎？！”她这才意识到好像做了不得了的事情，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总之，马上就有好戏看了。你不和别人说，她也不会知道这只最大的虫子其实是你抓的。”
卡洛说罢便把沾满污泥的手在她的裙摆上擦拭干净。
“哎哎哎？！”
“怎么？干嘛这种反应？反正你今天哪儿都不用去，我保证现在已经没有你的活计了。”
“那我可以直接回去吗？应该还能赶得上……”
“给埃尔加斯他们送饭是吧？随便啦。”
卡洛摆摆手，扬长而去。只剩下艾琳看着被弄脏的裙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当卡洛来到王宫正门时，正巧碰上巡逻结束归来的一队近卫骑士，为首的男人高大魁梧，身上的甲片熠熠闪光，他和尤妮斯特一样，长着一头茂密的金发。
“王子殿下，向您请安。”那人翻身下马行礼，“鄙人之女将您训练的如何？”
“真的很不得了，我感觉掌握了很多挥剑技巧，德恩叔叔。”卡洛笑着回应道，“只是我自觉天赋异禀，汝之女的训练也未免太过频繁了。”
“精勤才能进步啊，孩子。”
“我会的，德恩叔叔，只不过我有点急事，下次也许可以详细聊聊，顺便向您展示一下我的剑技。”
卡洛不止一次这么夸下海口了，结果都是不了了之。
“期待您的表现。”
卡洛并没有立即去寻尤妮斯特，因为他知道，白天的时候做这种恶作剧无异于给父亲眼中打一根手指那么粗的钉子。
城堡、村庄的使者都会在早上的时候觐见罗伊国王，谈论各种无聊的事务。但是也有例外，卡洛最喜欢听到有人邀请父亲外出狩猎的消息，因为这样他可以随心所欲而免受责罚。
而每次路过前厅的长廊，他都会忐忑不安，生怕迎面撞上老罗伊，他总会不停的询问卡洛今天都做了什么，有什么打算，而卡洛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都会模棱两可甚至编造点谎言，因为倘若他真的讲实话，那么恐怕老罗伊一天都不会露出那珍贵的笑脸了。
卡洛一路小跑即将到达长廊拐角的时候，他才听到一串脚步声，此时为时已晚。
他一头撞在了那个人的身上，把那人撞了个四脚朝天，看上去狼狈不堪，而卡洛自己也坐了个屁股墩儿，屁股生疼。
“我的老天，我都这把老骨头了，”那人被同伴拉着颤巍巍的站起来，也许是看出了来者是谁，立刻话锋一转，“卡洛殿下，您早上好啊。”
“一点也不好，这一下差点把我摔散架了，哎呦……”
卡洛揉着摔得生疼的屁股站起身来，这才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这群人身上。
他们穿着朴素的亚麻织成的衣服、兽皮短靴，皮肤看上去也黑黢黢皱巴巴的，看上去就像是为某些事操劳了一生，尤其是体力活的那一类。
“卡洛，你在这干什么？”
听到这句话后，卡洛心里一紧。
只见老罗伊走在这几个人的后面，面色铁青，旁边跟着两个侍卫。
“我刚和尤妮练完剑呢，正准备去找妈妈给她请安。”
罗伊国王招呼客人们离开，客人们毕恭毕敬的颔首致礼作为回应，随后走掉了。
“又发生什么事了爸爸？其实我对这些事务也挺感兴趣的，也许可以帮您出出主意？”
卡洛主动示好，想让老罗伊放自己一马，这也是他的拿手好戏，如果碰巧老罗伊心情好，就能成功转移话题。
“粮产问题而已，没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下次别再让我看到你做出如此失礼的事情。我今天没见艾琳，她去哪儿了？”
“也许她今天身体不舒服？我不清楚，爸爸，你知道的，女孩子总会有那么几天。”
“如果不是的话，你最好给我当心点。”
“放心吧爸爸，我从不说谎，我去找妈妈了，祝您长寿。”
就算老罗伊真的会去问艾琳，卡洛也一点不会担心，因为艾琳每一次“不舒服”，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一部分功劳，所以在串供这方面也可谓是心领神会。至于粮产问题，谁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不过他还是隐约感觉老罗伊今天和往常有点不太一样，也许老罗伊也有那么几天吧，管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