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阋墙
云锁天阴，在昼犹昏。
嘲哳的鸟鸣才啼三两声，就被喧嚣的叫嚷声完全遮蔽，纷纷杂杂，愈演愈烈。
没人能在这么大的动静之下安睡，小人类也不例外，才有一点意识就听得外面一片嘈杂，蜩螗羹沸。
殿里余下她一人。
言思立即起身到落地窗边察看情况，惊觉自己身处的城堡此时正被数不清的混血团团围裹。
雨点将他们浑身打湿，而他们却不在乎似的，手上拿着斧头、铲子、弹弓、弩箭，言辞激烈，是激进的抗议者模样。
民众的排斥与驱逐令人窒息、惶恐、坐卧不安，她只能拉上窗帘，逼自己不去看不去想。
未几，恶魔从外面回来了，额前的碎发湿淋淋的，还挂着水珠。
“萨麦尔、大家——”
他径直来到小人类身边，拿出一件黑色大衣给她披上。衣料是羽质的，沾水性极差，可以当雨披来穿。
“……大家怎么了？”
萨麦尔面色未展，一面给小人类系着帽沿的抽绳，一面语速很快道:
“是奈尔斯的狂热拥护者，来闹事儿的。名义上要声讨我，实际上是要在今天宫变争权了。”
衣服尺寸很长，盖到小人类的脚踝，把她全身都掩盖住了，只有一张白皙明秀的小脸还露在外面。
“魔族要涉及这个吗？”
“为魔族要涉及，为我自己更要涉及，阿撒兹勒现在要准备防御龙族的事宜，趁此，我要养我的势力。”
如果不是在极宴上出意外的话，他不会那么快结束与天族的战事，而会拖到龙族的事情结束的时候，那是杀老东西的最佳时机。
而现在，他的一些计划被提前了，一些被搁浅了，剩下的就只能随机应变。
“嗯……”
言思点点头。
实话实说，她倒是没什么感想，甚至有些剥离于这个世界，站不住立场、找不到认同，就跟着他而已。
恶魔看向小人类的目光越发凝重，紧了紧牙关，好一会儿才干涩着嗓子道:
“能不能发生什么事、都相信我，言思……”
“能，我相信你。”
她脱口而出，即便听到这句话时，已经预想到了些什么。
“我……我……”
他还有话要说，可又迟迟没能说出口。
言思看出来了，也不想他为难，于是轻轻拍拍他的手背，说:
“要出去吗？那我们走吧。”
……
城堡脚下不仅仅是混血占据着，在另一侧是严阵以待的精灵士兵。宫廷里的每个角落都被兵群填充，几乎寻不到空地。
奈尔斯和伊什卡则是各据高台一边，恶魔和人类就藏于不远处的树林隔岸观火。
“萨麦尔，杀前精灵王、杀祭司，伊什卡，身为公主屡次包庇恶魔的行径、丧权辱族，你戴不起这顶冠冕。”
奈尔斯激动的情绪感染着一众混血，他们高声拥护着他们跟随的王子。
“我的好弟弟，拿不住精灵族的兵权，就用宫廷的财力拉拢收买男性混血为你卖命，还会用风言风语扰人视线，可是聪明伶俐得很。我又怎么敢放你多活几年呢？”
精灵族的王位从来都是男性坐，但伊什卡不愿意就这样拱手。
当年精灵与矮人大战的时候，她才过二百岁，一直随从前精灵王军旅，立功立名，备受拥戴。
她一度认为自己会得到父王的认可，成为第一位女王。
而奈尔斯的诞生却给了她一个沉重的打击，他开始被精灵王带在身边，而她作为一族的公主，却被派遣去外境驻守几百年，像一件称手的兵器。
就算得不到他的认可，其实，也不妨碍她成王；就算得不到恶魔的帮助，其实，也不妨碍她拼死一搏。
“不过，是是非非，可不是你说了算。”
一声令下后，剑影刀光闪亮。
许是王子许了什么承诺给他们，又或者就是厌恶对方高高在上的状姿态，身着布衣的混血种前赴后继地冲向披坚执锐的精灵士兵，视死如归。
训练有素的士兵和半路起义的混血互相厮杀，各有伤亡，前者损失更严重些。
箭矢来来往往，几支射向王子的暗箭都被他身旁的努鲁挡住了。
死伤相藉，血流漂杵，没有正义的一方。导火索是恶魔，可双方的目标显然不是恶魔，而是彼此。
浓重的血腥气风吹不散，雨也冲不走，大肆涌进鼻腔，激得言思泛起一阵阵恶心，就算恶魔用挡住她所有的视线也无济于事。
内乱的第一个转折点，是两只天使带来的，在奈尔斯垂败之际。
为首的领队天使有四翼，周身素白，金色的臂环和颈环是它身上唯一的饰品，大部分微蜷的发丝勉强到肩头，只有耳后两挂发束又直又长，垂在身前。
它模样清淡，与身侧蹙眉冷眼的加百利一对比，看起来完全不像善战的样子。
“我族与精灵族交好，来助平乱。伊什卡，如果你及时回头，天族可以既往不咎，若执意勾结魔族，那今日，死伤自负。”
“你废什么话！直接杀了她然后赶紧回去协助米迦勒备战就是了！”
加百利扇翼就要往下冲，丝毫不把层层护卫放在眼里。
安德里亚格剑挡在它身前，反对道:
“乌列尔说了要先礼后兵，她还没有回答。”
可它的阻拦除了换回一个白眼之外，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哼！米迦勒可没说！”
挑开拦挡的剑身，加百利俯身下冲，剑尖直指目标面门，安德里亚也只能跟着它进攻了。
精灵不是天使的对手，只需两名四翼天使的加入，就可以使整个战局扭转乾坤。
上过战场多次的能天使要比另一位天天在神殿演武的能天使经验丰富得多，它找准精灵防御的疏漏，掷剑向层围里最薄弱的地方以突破防御。
剑亦如箭，连穿三名护卫的躯干，向着挡在公主身前的最后一位近侍刺去。
剑身被近侍莱德用弓身打偏，划破的只是他的上臂。
在加百利纵身接剑之际，伊什卡瞄准剑把，引弓射出三剑，短暂阻碍了它的动作。
她而正欲继续引弩，另一只天使却已提剑来到身后。
一个忠诚的近卫用尽他所有的办法拦挡在公主身后，弓被打掉了就徒手握剑刃，他想，用尽全力握剑、再用身躯挡剑也能为公主争取两秒时间吧。
“小心！”
伊什卡极速回身扫弓格挡，使得安德里亚的剑尖只浅割破了莱德腹部的皮肉。
然而，事已至此，被两名天使前后夹击着，他们好像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可事情远不会结束得那么快。
当双剑又一次从背、腹双面袭来时，恶魔瞬间现身，先后踢掉两位天使的剑。
同时操纵匕首挡开了混乱中刺来的一支白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