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寒冬凛冽

    二零一九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呜咽的北风与树枝做着无休止的纠缠，寒夜里总能听到干枯的树枝断裂的声音。厂家属院的杨树桐树纷纷摇摆着身体，屈服于这肆虐的寒风。绿色的草坪上呈现出一种灰白的景象，那是极度低温霜冻后的结果，中间有一个半人高假山模样的白色物体——那是下水管冻裂后所结的冰。

    耿飞集团的生活区建成已经十多年了。按说是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的。上水管与蒸汽管在涵沟里并行，等到天冷时有蒸汽管散发的余温足够保证上水管的安全，可是今年蒸汽并没有按时送上。电厂虽说还在努力的运行着，可其他厂子都已经停产，生活区里的人十去八九，再送暖气就有点不划算了。剩下的人纷纷在家用上了电暖和空调，甚至电炉。不管人再少，水管还是要修复的。

    晓磊在草坪上拨弄了许久，实在是铲不开那堆巨大的冰疙瘩。自从半年前在奔跃化工调回集团，他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整个集团后勤的一些琐碎事情，主管的环保反而事情少了很多。是的，他又调动岗位了。因为在环保理念上与龙总的分歧和冲突，他在奔跃化工的工作热情逐渐消亡了。集团也看在眼里，为了化解承包方与当地势力的微妙矛盾，经过研究把晓磊调回了集团。焦油厂停产了，耿跃停产了，奔跃也在不死不活的维持着，集团这边工作量却大了起来，几个彻底停产的厂子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上下游购销商的决算对接，工人安置，设备封存，都需要集团出面去解决。这个时候肯定需要一个年轻一点的，有战斗力的人去干这些具体的事情。晓磊无疑是比较合适的，至少他对这几个厂都比较熟悉，工作上手也快。

    打通电厂检修班的电话后，晓磊躲到了草坪边上的屋檐下，艰难的点燃一支香烟。现在耿飞集团就剩电厂这个唯一的“亲儿子”了。在各分厂纷纷承包的同时，集团一直没舍得撒手电厂，毕竟电厂相对运行成本小，只要开起来就稳赚钱，也算是集团的最后一道底线了，真把它也包出去，那集团连办公的钱也没了。所以方方面面对电厂也非常照顾，同样，集团有什么事情也是电厂这边调人调物。

    太冷了，他感觉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嘴都冻得不利索了。等着吧，这鬼天气真的要命。

    很快家属院的大门口传来了三轮车特有的突突声。钢管焊成的铁门缓缓打开，一台敞篷的三轮车开了进来，车上长长短短的装满了各类设施。伸在外面的有长梯，手脚架，龙门架，甚至还有个铁制的长腿马扎。车厢里乱七八糟的堆着发电机，电焊机，工具箱，角落里蜷缩着两个冻得脸色铁青的工人。破烂的手套露着手指，手指头夹着的香烟被一口接一口的送进嘴里，吐出来的烟和哈出的热气融为一体。

    “王哥，王哥，断口在哪里呢？”

    “不急不急，先缓一缓，这天气把人冻死了。”

    “先干活吧，干起活就不是太冷了。”

    随着有节奏的大锤声响起，那堆半人高的冰山开始一点点碎裂。很快干活的人便觉得热了起来，头上冒出了一阵水雾。伴随着钢钎与冰凌高速的撞击，竟然出现了火星。

    “王哥，你说咋不给送蒸汽呢，哪哪都冻得跟铁疙瘩一样了。要是有蒸汽，哪会有这现象。”

    “送蒸汽，送蒸汽也得要钱啊，以前家属区住的职工多，暖气一断哪个厂都嚷嚷，现在就剩这几个人了，人家可不说不送就不送了。”

    “这不是人多少的问题，一直不送的话，整个楼上的上下水可就都冻坏了，那样下来损失岂不是更大。也不能光考虑电厂的成本啊。”

    “理是这么个理，可现在咱电厂的锅炉运行一分钟有一分钟的说法，以前矸石发电的时候还好说，成本小一点，现在用的是焦化煤气，人家可是跟咱一立方一立方的算用量，你说集团能舍得吗。”

    焦化厂承包商这边也很郁闷。环保现在卡的很严，焦炉生产的煤气却没处去了。以前还可以随意的放空，现在安装了在线监测，放空阀刺啦的吼叫上一分钟，那边就报警了。然后就会来调查，问责，罚款。哎，这放出去的都是钱啊，谁愿意呢。以前各个分厂正常的时候，焦油和化产还有电厂都是用煤气做燃料，输送管线也是现成的，基本上每个月光看看流量仪，按按计算器，然后就可以愉快的收钱了。

    可是今年情况却发生了变化，先是环保一直在狠抓排放，搞得焦炉一直没办法满负荷生产，煤气自然也时大时小，三家分厂不停的打电话，犹如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心说坚持到后半年估摸会好一点，结果还没等好起来，焦油和化工熬不住都停产了，就剩下电厂有一搭没一搭的凑合着，用量也不大，这倒显得煤气充足了。他娘的，真是孩子死了来奶了。

    到了冬季送暖时候电厂肯定会加大用气量，没想到环保局先来了一纸通知，为了保证华北大气指数，焦化行业全部都限产运行。好嘛，这下整个冬天都没戏了。

    在2019年的冬季中，耿飞集团的几个分厂一个个失去了往日的生机。随着多数分厂生产的彻底关停，暴露出了更多的后续问题。先是几个停产厂内的输水管和蒸汽管纷纷冻裂，整个工业园区到处是硕大的冰山与镜面。一支不知道该叫救火队还是救水队的小组整天四处奔波，堵了这边，盲了那边，还要考虑如何抢救那些被水淹的电力设施及生产设备，晚上还得安排人员对停产分厂进行看守。

    临近年终，在一次小型饭局上，牛总喝了几杯后有些感慨。

    “如果照这么发展下去，这个企业要完了。一个工厂的设施设备，应该是在动态中进行维护保养，而不是让他静止不动。如果真的就这么放弃了，高低温对它造成的损坏是不可逆的，每年都会有刮风下雨，如果没有人对他们日常维护，厂房设施的损毁是迅速的，惊人的。还有那些娇贵的弱电系统老化问题，以及不可避免的被盗遗失，这些因素叠加起来，一个厂子从停产到报废用不了多久。你们不信？那看过动物世界吗？一个猎物死后，会先是大型猛兽将它的肉吃掉，然后是鬣狗啃完它的骨架，更小的杂食动物继续对他进行啃食，甚至剩下的肉渣也会被蚂蚁搬走，最后剩下的纤维物质被大自然分解，连个渣都不剩。”

    这个冬天太寒冷了，不知道春天什么时候能够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