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有一瞬间，苏乔心跳的极快。
整个人，像一只在晒太阳懒洋洋的猫，被人突然从尾椎骨处被撩起皮毛，一路倒逆着拂过全身。
那种麻痹的、近乎不适的心理颤栗，让他手脚蜷缩，不知所措。
他只知道愣愣看着眼前的女子，样子大约是有些傻气。
“贵人恕罪、贵人恕罪。小的该死，小的是在胡说八道……”身边的小厮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苏乔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这样一瞬不瞬盯着人家姑娘未免唐突，不大好意思的挪开目光。
却未曾注意，被盯着的姑娘似乎并不觉得冒犯，反而不错眼的凝视着他。
那目光，如寒芒，似刀刃，平静之下有暗涌的波涛，是一只饿极了的狼在看自己身下的猎物。
林文源自然看见了谢昭如此露骨的目光，他心中暗叹这事还挺玄乎，见谢昭不说话，便体贴的替他先开了口：
“又见面了，苏公子。”
苏乔还记得他。见他和树荫下的姑娘站在一处，保持着一个错身的距离，行为举止甚为恭敬，便大致明白他俩应当是一对主仆。
又记得林文源曾说过是为自家小姐送信予他，便自然推断出眼前的姑娘，就是那位谢昭。
清楚她已许了人，不知为何，苏乔心中没来由升起几分失落。但不过一瞬便振作起来，他觉得自己首先应当解释清楚眼下这个误会，便对着林文源道：
“其实我上次就想说清楚的，我不是苏……”
话才开了个头，谢昭便突然抬腿从树荫处迈出来。如一只潜伏的猛兽发现了猎物的异动，他流星飒沓的朝着苏乔走来，转瞬就到了跟前。
细碎的阳光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的眉目却在白炙朦胧的光晕下，显出一份锋利的讥诮。
苏乔对上的就是这样一双冰冷到极致的眼眸，如猛兽一般打量着他，不动声色，却压迫感十足。
“姑、姑娘？”苏乔有些懵，也被女子这样的眼神盯着不舒服。
下一倏，下颌骨被冰凉的指尖箍住。苏乔心中狠狠一颤，不自然的想挣扎，恍惚中却注意到姑娘的指尖似乎并不滑腻，反而有些粗糙磨砺的茧子，像是握惯了兵器。
谢昭感觉到手下人的不老实，暴戾陡生，指尖束紧，白皙结实的腕子一抬，苏乔就被迫抬起头。
谢昭端详着他。
指尖有意无意刮骚过他的下颌线，顿时感觉到皮肉下一阵轻微不易察觉的颤栗。
谢昭的心顿时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说不清什么缘由，他觉得痒。
从心底尖子升起的痒意，麻酥酥、颤巍巍，连带着指尖下的这点子皮肉都像着了火，中了毒。
这是一种陌生又让他不快的情绪，充满了失控和意外，让他无法思考，烦躁莫名。完全是身体里另一半血液作祟，一点不曾出自他本意。
他勾唇一笑，沉下的目光有讥诮的讽刺。猛地凑到苏乔身边，几乎贴着他耳垂：
“苏亭？”
被呼出的热气一烫，苏乔受惊的看向眼前的女子。
同时心中大为震撼：这姑娘如此会撩吗？
见他不说话，反而是一副受了惊，瞪大眼，惶恐又无助的模样。
谢昭不自觉被蛊惑，手指尖不受控制的拨弄他的耳垂，侧过脸的挺翘鼻尖几乎挨上他纤长的脖颈。
他看见那截雪白的皮肉，上面还有细小的汗毛，莫名口干舌燥起来。
动作未免暧昧，苏乔只觉得浑身像是过了电，被这姑娘指尖抚弄过的地方一阵阵战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种感觉实在刺激，刺激的他都快受不住，忍不住向后撤，同时好言相劝：
“姑娘，我、我觉得我们这样不大合适，你……”
话没说完，便被谢昭打断。和女孩子清亮婉转的音色有别，谢昭的声音略沉，是一把玉石的嗓子，有另一种别样的好听。
就是说出来的话，让苏乔楞在当场。
“病病歪歪，还没我高。你这样的人，配为我夫？”
这话实在刻薄，哪怕是用这么暧昧的姿势说出来，也未免伤人。苏乔怔了怔，顿时便反应过来眼前这姑娘不是什么善茬，心中那一腔旖旎瞬间散了大半。
回想起方才的情景，打从见面开始这姑娘始终拿捏着他，稳稳占据上风。如此受制于人，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是该反击了。
他当即一笑，空着的手猝不及防一抬，揽住身前人的脖颈。谢昭果然愣住，两人一瞬间挨得极近，彼此滚烫的呼吸交融——
他道：
“真的吗？”
谢昭猛地一顿，浑身像是过了电，猛地退后半个身位，脸色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殷红。唯独眼神依旧冰冷——
一脸憋屈又别扭的站着，手不自然的放在身前，像是要遮挡什么。
苏乔倒是没想到小天仙儿反应会这么大，好笑的同时还想继续乘胜追击。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个威严的声音打断：
“昭儿，你在这做什么？”
苏乔循着声音望过去，便见回廊拐角处走出四个人。说话的是一个年近六旬的翩翩老者。身后还跟着两名老者和一个年轻人。
年纪稍长的那个苏乔不认识。只看他满头银发，面容清癯，一双眼却没几分老者该有的温和平静，反而透着精光，像是充满了算计。
而另一名老者就是老熟人了，正是苏乔见过的三叔公。
三叔公身边跟着的那个年轻人倒是长得颇清俊，就是看他眼神很不友好，就差没把厌恶写在脸上。
苏乔被他盯得莫名其妙，不由吐槽我又没抢你老婆，至于一副夺妻之恨不共戴天的架势吗？
结果他这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池良依次向面前三人行礼：
“族长、三爷、亭公子。”
“……”哦，原来还真抢了老婆啊。
苏乔陡然有些心虚，转头看向小天仙，发现他正盯着他，也是一脸疑惑。知道不能再逗他，便认真的和他解释道：
“姑娘，其实我方才就想和你们说清楚的。我不叫苏亭，你们认错人了。”
谢昭的表情越发疑惑，他回头，审视那位“亭公子”。
算是一张较为英俊的脸，至少比眼前这个“苏亭”强多了。可他看他时，心中却毫无波澜，分外平静。
他眉头紧锁，又看向苏乔，熟悉的感觉再次席卷而来。身体和沸腾的血液不会骗人，他很确信，他绝没有找错人。
但外祖就站在那个“苏亭”身边，在场所有人方才听见这话都没有其他反应，说明他没有撒谎。那个人才是苏亭。
可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倒是夸下海口说自己绝不会找错人的林文源第一个受到了冲击，不由审问起苏亭来：
“你叫苏亭？”
苏亭被他这煞气一问问得心惊胆战，但看他就站在谢大小姐身边，当着谢丞相和谢大小姐的面也敢先出声，想来地位不低。便只能先硬着头皮点头。
谁知这一点头，林文源的表情更差：
“你当真是苏亭！？我可警告你，没有人能在我面前撒谎！”
苏亭被他这一质问，心中也有了火气，心想这人不过是谢家小姐身边的一个小小侍卫，待日后自己和谢小姐成了亲，便是他半个主子，怎能在奴才面前露了怯？
便冷声顶了回去：
“我正是苏亭，不知侍卫大哥有何见教？”
他虽叫他一声大哥，却故意点出侍卫的身份，就是要让这人知道他们尊卑有别。
林文源却像是根本没听出他的意思，只盯着他，冷声问：
“你住在内城汴梁河边上陈桥巷子里吗？”
这话一出，苏亭头上的汗便冒出来。
内城汴梁河边上陈桥巷子，是苏乔家所在的位置。
苏亭分外难堪。
他在崇文阁读书，读得还是童生，身边同窗们个个非富即贵，根本没人住在外城。他自然也不想当这个例外，因为时常去二伯家小住，他便谎称那里是就是他家。
虽说地段并不繁华，但至少也是内城，显得没那么异类。
可不想这一点点小小的虚荣心，竟在此刻被挑破，他一时间羞怒交加，顿时便越发恨上了问这话的林文源。
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不过是个奴才！
等来日他娶了谢家小姐，绝对要他好看！
偏偏林文源不知收敛，还在那阴魂不散的追问：
“你说话啊，你家是不是住那？你总不会连自己家住哪都记错了吧。”
谢昭默不作声，只看苏亭的反应，就知道为何林文源会闹出这样一出乌龙。
那他……谢昭的眼神移向对面的苏乔，心中越发疑惑——到底是谁？
倒是谢不晦，宦海沉浮多年，脑子稍稍一动，便立时想清楚来龙去脉。
心中虽说也有几分诧异，但一想苏亭身负海上珠，对谢昭有莫大的用处，便难得主动开口替苏亭解围：
“文源，别说了。”
正儿八经主子面子，林文源还是给的。当即闭嘴，果真不再追问。
谢不晦想缓和气氛，便抬手招呼谢昭：
“昭儿，过来。”
谢昭毫无反应，依旧死死盯着苏乔，目光动都不动。
这一下，所有人都注意到他俩之间异常诡异的气氛。再一联想方才那个过于亲密的动作，苏亭脸色便有些绿。
谢不晦老脸也挂不住，嗓子一吼，这一次连名带姓加重了语气：“谢昭，还不过来！”
这一次，谢昭总算动了。他默默将目光从苏乔身上移开，依言走到谢不晦身边。
然后谢不晦便指着苏亭给他介绍：
“你们还是第一次见吧，这便是苏亭，你的未婚夫。”
谢昭没说话，他打量着苏亭，用一种倨傲挑剔的目光，像是在审度什么，久久也未得到答案。
苏亭被他看得老大不自在，垂下目光，分外躲闪。谢不晦实在没料到谢昭能这样，气得牙痒痒也只能在他身旁，咬牙切齿的提醒：
“昭儿，行礼！”
谢昭一戳一动，臭着一张脸，缓步走到苏亭面前，端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行了一礼。
苏乔远远瞧着，平心而论，这天仙儿脾气差归差，但果真不愧天下第一美人这个称号。即便脸色又冷又臭，一举一动还是那么标致风流，漂亮的就像一幅画似的，让人赏心悦目。
而近距离接触的苏亭，更是被这美貌冲击得七晕八素，呆了好半晌才想起回礼：
“谢小姐有礼。”
“恩。”谢昭不太耐烦的敷衍着应了一声，然后突然转身，指着苏乔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