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屈辱的倒吊人
艾蕊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轻易被放走,她浑浑噩噩地走出医院大楼时,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地平线爬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圣特雷萨恢宏的高楼,密密麻麻的窗户里透出幽幽的蓝光,仿佛是盯着她的一双双眼睛,她像躲避吃人的巨兽一样飞跑着离开了,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菱形石柱,她默念道,“曼昕广场,曼昕广场”。
两三秒后,艾蕊萨被传送了过去,听着风琴喷泉熟悉的水流声,艾蕊萨捂着嘴跌坐在地上,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总算活过来了。”那枚袖扣从她手心滑落,那沙哑的声音从喷泉的方向传来,“殿下殿下”
艾蕊萨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过去,看着喷泉里浮现出的青面獠牙,水滴攀升起来化作一个类人形状的水形幻影,那沙哑的声音说道,“恭喜殿下,觉醒恶魔法相。”艾蕊萨点了点头,用喷泉里的凉水洗了把脸,像往常一样把手伸进去抓了一把银币和铜币,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那墨菲斯托实力如何?”艾蕊萨随口问道,“奥古斯塔被他活活晒死在菜市场的木笼里,我得用墨菲斯托的血给他的在天之灵一个交代。”
“殿下,您还是不要去招惹那那哈德里尔家的私生子了,他至少有四级魅魔的实力,加上魅惑之眸的加成,可以轻而易举地催眠一只成年风镜猎豹,就是您之前在荒野见过的那种豹子,另外还有一只中级巅峰亡灵骑士鬼仆,现在的殿下对上他几乎毫无胜算。”青面獠牙的鬼面人慢条斯理地说道,艾蕊萨的心沉入谷底。
鬼面人接着说道,“殿下,那奥古斯塔不过是一只修为低微的伥鬼,资质低劣,倾尽几十年光阴无法突破中级法师的门槛,否则也不会被一个狗仗人势的魅魔折磨致死,他在迟暮之年被主子赶出家门,如丧家之犬,能够舍出一条保住铜皮铁骨骑士已经是他强弩之末,如果他能从酷刑中苟活下来,您以为那个铜皮铁骨的骑士鬼仆会落到谁手中呢?殿下若能回归吞日神殿,有无数的仆从役使,您又何必劳心劳力为这种无能的小角色讨回公道呢?”
“不,你不会明白的,他确实弱小无能,我认识奥古斯塔的那天,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楼下一个拾荒老头和他的儿子正把我的邻居简拖进他的窝棚,是奥古斯塔以一敌二打跑了他们,像他这样的良善之辈,他的生命不该成墨菲斯托那混蛋的消遣。”艾蕊萨红了眼眶,她咬着肉嘟嘟的嘴唇不让泪落下来,强忍着悲愤说道,“为了韬光养晦,我像可悲的叫花子一样吃糠咽菜地度过了人生前十年,看着自己的朋友被当成商品出售,看着同伴被一个绿茶男魔折磨致死,就算要回到我父母身边,我也会先把阿瓦塔京都每一笔账都算得清清楚楚。”
艾蕊萨转身离开伸手去捡袖扣,鬼面人说道,“听我说,殿下,不要回家,你的婶婶已经不是你的婶婶”艾蕊萨的手指碰到袖扣的瞬间,鬼面人的水形幻影便化作一朵美丽的水花落在喷泉里,艾蕊萨疑惑地缩回手,鬼面人依然没有出现,她喃喃自语道,“我的婶婶不是我的婶婶,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不回家不回家又该去哪里呢?算了,我先去看看简吧。”
艾蕊萨一步步走下长长的石阶,太阳升得老高,她回头时发觉不同寻常的是昔日里热闹喧嚣的广场空无一人,她拐进那个潮湿阴暗的小胡同,高高的破旧楼房遮蔽了毒辣的日头,艾蕊萨的小红皮鞋趟过腥臊的黄绿色的污水,路边随便丢弃着计生用品和魔药瓶子,男男女女不雅海报大剌剌地贴在墙壁上,远远地看到那个小黑诊所忽明忽暗的灯光,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用坩埚调配魔药,“到家了,总算到家了。”
“生命女神保佑,艾尔,我可算等到你回来了,我之前听玛格丽特说你去了圣约翰骑士学院陪乔治参加秘境探险了,这次乔治没有跟着你回来吗?”蒙特太太说道,她头上包着庄严肃穆的黑色头巾,她一见面就紧紧抓着艾蕊萨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艾蕊萨预感家里发生一些不好的事,便问道,“蒙特太太,我婶婶身体怎么样了?伏特家的人没有趁着我不在找她的麻烦吧?”
“你婶婶已经去了。”蒙特太太哀痛地说道,这话如晴天霹雳一般,艾蕊萨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深秋寒潭般的眸子死死盯着蒙特太太发福圆润的脸颊,她声音尖锐地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叫去了?我婶婶是死了吗?我才离开不到两天的功夫,你就告诉我,我婶婶死了?”
“艾尔,你不要冲动,我一直都知道你的身世,十字执法骑士已经来了,他们正在找玛格丽特的家属,你不能被他们看出端倪,我与玛格丽特是曾经的室友,我们相知相识多年,保护好你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蒙特太太声音颤抖说道,把一个油布包塞到她手里,“把你送走后,她对我说,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请我务必将你送回深渊,回到你父亲身边。”
“蒙特太太,如果我此刻离开阿瓦塔京都,会被当成杀害婶婶的凶手,我想去看婶婶一眼,哪怕是远远地看一眼也行。”艾蕊萨眼睛里全是悲伤,泪水模糊了琥珀般的眸子,像被扯断的珍珠项链似的一连串落下来打湿了陈旧的油布包。艾蕊萨用手抚摸着那个油布包喃喃自语,“婶婶婶婶,你终于能跟叔叔团聚了,你这些年都是怎么挨过来的啊,你抱着叔叔的衣服,数着墙上的砖入睡,如今你终于能去天堂找叔叔团聚了。”
蒙特太太勉强答应,“好吧,我带你上去,你要是听到伏特家的醉鬼娇妻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千万不要冲动。”她拉着艾蕊萨的手上楼梯,艾蕊萨预感不妙,想把布包塞进墨菲斯托的戒指里,不知为什么突然产生了排斥,怎么也放不进去。奥利弗正带着布拉纳和扬德从楼上下来,一眼便认出了她,“布莱恩小姐,我们终于等到你了。”
“阿尔泰中士,刚才我听蒙特太太说,我的婶婶玛格丽特死了。”艾蕊萨用柔弱破碎的声音说道,她扬起苍白如雪的脸看着三人,奥利弗点点头说道,“是的,我听蒙特太太说,你之前去圣约翰骑士学院陪乔治读书了,乔治呢,没有跟着你回来吗?”
“乔治乔治他”艾蕊萨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泪水如洪水决堤一般顺着脸颊流下来,蒙特太太把她抱在怀里,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油布包放进口袋,“苦命的孩子,阿尔泰中士,我想,你们也许该给她一点时间,”
“布莱恩小姐,我想,你不必太过悲痛,布莱恩夫人的死,对你来说也算是解脱,你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麻烦多病的老太婆了,你恢复了你的自由身,你可以回到你远在深渊的父亲身边了,不是吗?”布拉纳嬉皮笑脸地说道,艾蕊萨没有太多惊讶,她知道自己亡灵法师的身份暴露后,不管再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当成一场滑稽可笑的表演,她淡淡地说道,“也许吧,如果我的爸爸欢迎我回去的话,在此之前,我和乔治会为布莱恩夫人安排好后事。”
布拉纳大力捏起艾蕊萨的下巴,凑近艾蕊萨那张愤怒又无可奈何的小脸说道,“听着,丫头,如果我发现你敢离开阿瓦塔京都,我会立刻把你抓起来,牢房里的那群老小子可都想见见你呢。”艾蕊萨被他捏得生疼,看着面前那张令人生厌的嘴,突然有种打人的想法,她假装好奇地问道,“他们那么想见我干嘛?”
“哈哈哈哈,扬德,你听到了吗,她问牢房里那群老小子想见她干嘛?”布拉纳大笑着说道,他粗糙的大手轻轻摩挲着她纤细的脖颈,“看看她这细长的脖子,要是在上面栓一条铁链一定很妙吧,用铁链牵着吞日殿神君女儿去赫克托耳酒馆喝酒,我还没试过呢哈哈哈哈。”
“布拉纳,我想,遛我出去喝酒那种美差大概轮不到你啊。”艾蕊萨说道,肩膀上伸出两条长满吸盘的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拴住布拉纳的脖子,把布拉纳笑容僵住的脸硬生生拽到自己面前,奥利弗和扬德还没反应过来,她就举起戴着墨菲斯托戒指的手紧攥成拳,一拳接着一拳打在布拉纳焦黄的牙齿上,“我是墨菲斯托的仆人,奉他的命令回来办事,你这下贱的狗东西怎么敢对我无礼!”
奥利弗和扬德本来想立刻上去拉架,但是听到墨菲斯托的鼎鼎大名,便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扬德低声说,“布拉纳这下凉了,要是吸血鬼家那个绿茶男魔知道布拉纳调戏自己的女仆,还不得断药三日。”奥利弗咬牙切齿地说道,“他自己断药事小,牵连我们被一起接受调查事大,我告诉他一百遍了,不要在出任务的时候说不相干的话,他偏不听,上次布拉纳在男魔馆调戏贵妇,监察会的人把我绑起来送去斯图尔特堡接受调查,我像条狗一样被铁链拴着跪在地板上,给人当了一星期痰盂才了事。”
于是,艾蕊萨一拳接着一拳打在布拉纳脸上,一直打到出气为止,艾蕊萨才心满意足地收起触手,看也不看另外两个呆若木鸡的执法骑士,径直回了家。布拉纳跌坐在冰冷的台阶上,两只眼睛肿得像大熊猫,张嘴便吐出一颗带血的黄牙,扬德冷冷地说,“我就说过,如果你敢对这个小恶魔有非分之想,她会让你像屠宰场里的猪一样死去。”
艾蕊萨和蒙特太太站在门口,刚推开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腐臭味,闻起来就像死了三天的鱼。艾蕊萨脑海里浮现出那只鲸鱼直直坠入大海的画面,她心里一沉,三步并作两步向屋里走去,阿瓦塔还没有保护案发现场这一说,屋里的地板上布满了乱七八糟的泥脚印,而玛格丽特全身未着寸缕地吊在窗外,灰白相间的头发随风飘扬。
“婶婶!”艾蕊萨歇斯底里地喊道,她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哪怕是从前跪在冒险家协会门口乞讨的时候都没有过,“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婶婶?”她扶着门框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盯着那个倒吊着的婶婶,她像秋日里被晒得枯黄干瘪的叶子,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孩子,孩子,振作起来。”蒙特太太从后面把艾蕊萨架起来,艾蕊萨目光凶狠地尖声说道,“要是我查出谁敢这样侮辱我婶婶,我一定杀了他,用他的头颅祭奠我婶婶在天之灵,我要把他的父母也这样赤条条地挂出去示众!让大家看看是什么样的蛇蝎夫妇生出这样的畜生!”
蒙特太太见状立刻把艾蕊萨拉进屋里关了门,只听隔壁传来伏特太太不堪入耳的咒骂声,“瞧瞧,隔壁里老贱人活着的时候就勾引我家男人,死了还留下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贱人,整日喊打喊杀的,早晚让十字执法骑士送上火刑架烧死。”
艾蕊萨闻言,恨不得立刻拿刀冲进隔壁杀了伏特太太,蒙特太太劝说道,“艾尔,你不必跟那种人动怒,自从那天伏特那老酒鬼用菜刀砍你家门板,隔壁的那位娇妻就四处造谣说你婶婶玛格丽特勾引她丈夫,但我们邻里邻居地住了这么多年,谁是什么样的人还不清楚吗?我们本来看伏特太太整日挨打受气,对她还挺同情,现在啊,大家见了她都躲着走。”艾蕊萨听了蒙特太太的话,心里才舒服了一些。
蒙特太太和艾蕊萨合力把玛格丽特冰冷的尸体从窗外搬进来,艾蕊萨割绳子时看到窗外聚集了不少人,男人用淫邪的眼神盯着玛格丽特的身体,还有几个男孩冲她和蒙特太太吹口哨,而女人们议论纷纷,仔细听能听到“妓女”、“情人”之类的词语,有的甚至往玛格丽特的影子上吐口水。玛格丽特在外面挂了那么久,甚至没一个人愿意给她披一件衣服。
“你们还是人么?她死了,我婶婶她死了,你们对自己同类的死就没有一丝同情吗?你们用最下流的眼神盯着她的身体,用最恶毒的语言诋毁她的身后名,我婶婶一个老实巴交的女人好端端待在家里被人杀害,在外面挂了这么久,你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愿意给她披一件衣服!你们根本不配为人!”艾蕊萨几乎丧失理智,冲外面聚集的人群歇斯底里地咆哮道,外面一个挎着菜篮的黑皮肤妇人冲着楼上说道,“你婶婶活着最大的贡献就是给酒鬼男人织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