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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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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已经是七点半,城市高架往市中心方向的车流开始大量增加,反方向却相对稀疏。黑色奔驰穿过通畅的高架向着南面市郊的高档别墅区急速行驶,不多时,便在一幢精致的欧式庄园前停了下来。

    徐奚文整了整西服,提着行李箱脚步轻快地走到门口,按下门铃。很快,一个年轻女佣打开边门,看到徐奚文,怯怯地叫了一声“祁总!”

    徐奚文厌恶地瞧了一眼这个新来的面孔,径直穿过修剪得极整齐的草坪朝餐厅走去。

    “文少爷!”一个身材微胖大约五六十岁的老女佣站在走廊里朝徐奚文笑着打招呼。徐奚文大摇大摆地走过去道:“吴妈!新来的佣人也不教好,连我和祁震都分不清!”

    “她才来半个月,今天是头一回见到你,之前只在书房看过一次你和阿震的照片,哪里就能分得清了?”老女佣抿嘴笑着,伸手替徐奚文捋了捋略有些皱的衣领。徐奚文弯腰抱住老女佣的肩膀:“我饿了!在国外特别想吃你做的牛肉羹!”吴妈仿佛深受感动,轻拍着徐奚文的背,连声说着:“早就准备好了,还有你最喜欢吃的薯盒!我这就去给你端过来。”徐奚文笑起来,露出孩子般满足的微笑,他朝餐厅的方向张望,询问似的向吴妈递了个眼色:“姑妈在——”吴妈笑眯眯地点头道:“知道你肯定会过来,早就在等着了。”徐奚文脸上立刻荡起一种特别的神采,脚步轻快地朝餐厅走去。

    这幢欧式别墅的内部装饰同它精致优雅的外形一样,透出一股奢侈又轻柔的女性味道。巨大空旷的餐厅里装饰着线条细腻的白色墙板,所有墙面都贴着清新的淡绿色田园图案丝绸墙布,墙上装饰着洛可可风格的肖像和风俗画。复杂的多层吊顶与地面华丽而繁复的大理石拼花遥相呼应。一张巨大的长方形传统欧式描金兽脚餐桌摆在三米多高的落地窗边,坐在桌前便可对窗外庭院里修剪得平滑如绸的嫩绿色草坪一览无余。

    徐奚文在餐厅门口停住,远远望着站在窗边的女人美丽的侧脸,眼神有些迷惘。这女人身材十分柔美,披着件长及脚踝的酒红色丝绒睡衣,微卷的头发用一只茶色水晶发簪随意别在脑后,她优雅地抱着双臂立在那儿,如同一株沾满晨露的梦幻玫瑰。

    “姑妈!”徐奚文极轻地唤了一声,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含混不清的感情。

    女人闻声转身,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欣喜。

    徐奚文也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的脸走过去。

    走廊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吴妈和刚刚在门口认错人的年轻女佣一起端着瓷质托盘走进来,小心地在餐桌上摆了四样精致的小菜,一碗牛肉羹和一碟煎得两面金黄的圆饼状薯盒。徐奚文扫了一眼餐桌,抬头问道:“姑妈的咖啡呢?”吴妈微笑着看了一眼徐敏,向徐奚文报告道:“太太今天早上胃不舒服,我才给炖了小米山药粥,还没好呢。”徐奚文皱起眉头,担心地望着徐敏。徐敏微微一笑,安慰道:“没什么,老毛病了。你饿了吧?快吃饭!”徐奚文心里泛起一阵心疼,却没有再说什么,孩子般笑着拿起了汤勺。吴妈朝身边脸涨得通红的年轻女佣使了个眼色,那女孩这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文,文少爷,对不起,我——”徐奚文仿佛没有听见,头也不抬,专心喝着粥。徐敏看了看吴妈,老女佣忙笑着解释道:“小齐刚才把文少爷误认为祁总,所以,我让她跟我过来给文少爷陪个不是。”徐敏淡淡一笑,“我当是什么事呢,”看女孩儿满脸通红,温和地笑道:“记住,下次别叫错了!”春晓咬住嘴唇,连忙点头,眼神里透出大大的感激。吴妈抿了抿嘴,悄悄带女孩下去,留两个人单独吃饭。

    徐敏靠在椅背上,一脸满足地看着徐奚文。

    “真是的,吃相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看见徐奚文下巴上沾了点油腻,徐敏温柔地抽了张纸巾递给正狼吞虎咽的侄子。

    徐奚文放下碗筷,接过纸巾在油汪汪的嘴唇上抹了抹,开心地笑起来。他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八角礼盒放到徐敏面前,“姑妈!送给你!”说完俏皮地伸手托住腮,眼睛直直地望着徐敏。

    徐敏小心地打开礼盒盖,看了一眼,语气里便有些责备,“你这孩子!”

    徐奚文眨着眼睛,“你不是一直很喜欢这种德国的手工瓷吗?我可是提前半年预定的,这家店每年出售的商品瓷不超过一千件。我亲自去店里挑的,怎么?不喜欢?还是觉得不好看?”

    徐敏看着这件瓷器,平静的心湖仿佛被风吹皱了。瓷塑中的女人如芭蕾舞演员般高傲而优雅地坐着,伸出细长匀实的双臂轻抚着自己的脚尖。她神情有些倦默,微微卷曲的头发随意地搭在脸颊上,透过身上轻薄柔软的短裙几乎可以看到那美丽年轻的身体上每一寸富有弹性的肌肤,两条修长的美腿显出十足的诱惑力,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上那两扇微张的翅膀,每一片羽毛都细腻如丝,仿佛瞬间便可飞升到半空。这件瓷塑无论颜色造型都无可挑剔,但这是男人送给心爱女人的礼物。

    “you are my angle!”徐奚文有意无意地念着盒盖内侧的一行烫金字句。

    徐敏浓密的睫毛闪动一下,轻轻把盒子推到一边,“你这孩子,挑礼物也不仔细点,这是情侣之间送的信物,怎么好随便送给姑妈?”

    徐奚文见徐敏有些生气,快乐渐渐凝固成了失落。

    “这次就算了,下次别再送这样的东西了!”徐敏看了一眼坐在身边沉默不语的侄子,终于松口道。

    徐奚文孩子般鼓起腮帮,并不答话,一脸郁闷地望向窗外。

    “太太,这是今天的花!”齐春晓面色微红,站在餐厅门口向徐敏报告,手里抱着一大捧新鲜的花束。

    徐敏点头示意让她拿进来看。粉红色的康乃馨显然是花束的主角,然而其他几种作为陪衬的草花同这精心培育的康乃馨相比竟然毫不逊色,或者说更为抢眼。尤其那几只挣出花束之外蓝色草花,纤细的的花梗上,静静地绽开四片姿态舒展的长条形花瓣,不似康乃馨般仰面朝天,而是花朵自然弯曲朝向斜侧,很有一番自在清爽的味道。十几种不同质感和深浅不一的绿色叶材聚集在一起,种类繁多却丝毫不乱,将花朵衬托得高贵而不俗艳,也使整个花束显得格外丰满雅致。

    徐敏满意地点头,对徐奚文道:“你看,这蓝色和紫色配得多好,倒是常见的康乃馨跟这些花比起来竟显得俗了!”

    徐奚文斜睨了一眼,依旧把脸朝窗外望着。

    “除了康乃馨,其他的花草是哪儿来的?”徐敏好奇地看着这个新来不久的女佣。

    春晓微红着脸,怯怯地答道:“庄园后面的山坡上种了好多草花,我看见有薰衣草和茉莉。这蓝色的铁线莲和兰盆花还有银叶菊,是花店里新进的品种,这几支黄栌和崖爬藤是从咱们房子外面的绿化带里摘的。”

    徐敏惊讶地看着齐春晓,“这些花草的名字,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春晓偷偷看了一眼徐奚文的侧脸,低声答道:“我爸在老家专门给人家种花草,我从小也喜欢看各种介绍花卉的书,所以认识这些。”

    徐敏笑道:“怪不得,看你这捧花儿的样子,就像专业的园艺师做出来的。”

    徐奚文扭头轻蔑地瞧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些杂草么!”

    春晓听了脸颊上淡淡的粉红瞬间变成了熟透的番茄红,不敢再抬头。徐敏却微微一笑,对齐春晓鼓励道:“挺好的,我喜欢这些花,自然又不俗气!就放在餐厅里吧!对了,等会儿给我的房间里也摆上一束!我还不知道这些草花能做成这么漂亮的花束!”

    春晓感激地看着徐敏,连连点头。

    徐奚文抬眼瞧着齐春晓诚惶诚恐的样子,嘲笑地哼了一声,站起来向徐敏说道:“姑妈,我去洗个澡,准备一下,就去公司了!你今天不舒服,好好在家休息吧!”

    徐敏微笑着点头,“晚上,如果祁震没有安排,让他回来吃饭吧!”

    徐奚文做了个古怪的表情,“够呛,今天一整天都要开会。我们尽量!”说罢耸了耸肩膀走出餐厅。

    春晓看着徐奚文离开时有些浪荡的背影,轻轻咬住了下唇。

    徐敏的卧室占据了别墅二楼差不多一半的面积。齐春晓第一次到别墅二楼去,很有些紧张。她紧紧地抱住一大捧刚刚修剪好的花,站在华丽的走廊上,有些为难地看着两扇一模一样的雕花房门。正犹豫着,东边的门被打开,徐奚文一身华丽的黑色西服,从房间里走出来。

    “文、文”春晓紧张地想要打招呼,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只发出很小的声音。

    徐奚文仿佛没看到这个人似的,从女孩儿身边经过。春晓连忙抱着花侧身贴墙站着,偷偷地看徐奚文慢悠悠地走下楼去,心里一阵懊悔:怎么连打招呼都说不出来呢?

    徐奚文突然在台阶上停住,转过脸看着春晓。

    “你姓祁?哪个祁?”

    “我,是,哦,整齐的齐。”春晓鼓足勇气,努力回答道。

    徐奚文回过头,哼了一声,一边下楼一边自言自语,“我还以为是哪个……”

    春晓心头咚咚跳个不停,直到徐奚文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回过神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推开西边的房门。

    “呀!是你呀!吓死我了!”女佣陈娇触电般站直了身子紧贴着梳妆台边。

    春晓原以为房间里没人,被陈娇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一哆嗦。

    “阿娇,你怎么在这儿?”春晓定了定神,眼睛盯着陈娇紧紧捂在胸前的手上。

    “我,我打扫卫生呢!”陈娇掩饰地说着,悄悄把手里的东西放回妆台上打开的首饰盒里。

    春晓连忙低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把花材小心地铺在前厅的茶几上。

    陈娇紧紧盯着春晓的动作,看她并不看自己,忍不住心虚地辩白道:“你别瞎想,我可什么都没拿!”

    春晓抬头看了一眼陈娇生气的脸色,微微点头,“哦!”

    陈娇白了春晓一眼,这才拿起抹布在梳妆台上胡乱抹起来。

    春晓从窗户旁的边几上找到一个淡紫色的花器,跪坐在地板上,打量着花器的形状、颜色,略一思索便开始熟练地从花材中挑出适合花器的材料认真组合起来,不肖几分钟便扎成一束,不松不紧刚好填满整个花器。

    “哟,看不出来,你还有一手啊!这花儿不错嘛!”陈娇走过来,阴阳怪调地赞了一句,伸手从花束上拧下一个花骨朵。

    春晓心疼地慌忙护住剩下的花,向陈娇问道:“太太这儿还有其他花瓶吗?”

    陈娇扫了一眼茶几上剩下的一大堆花花草草,懒洋洋地斥道:“谁让你搞这么多了!”

    春晓抿了抿嘴,轻声答道:“吴妈说太太这儿有三个花瓶,我就多准备了一些……”

    “你还真会来事儿!”陈娇鄙视地哼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屏风后面。

    春晓连忙站起身,试探着绕到屏风后面,一眼看见镶满白色大理石的宫殿一般华丽的浴室,不禁有些惊呆了。

    “怎么?看傻了?”陈娇一脸鄙夷地笑出声,拍了拍春晓的肩膀,指着浴室正中的浴缸道:“看见那个没有?从美国专门运回来的!”

    齐春晓难以置信地吸了口气:“这得多少钱呀?”

    陈娇咯咯地笑出声,嫌弃道:“人家有的是钱!你还没见过太太的更衣室吧!喏!就在那边,里面的衣服你肯定见都没见过!”她拉起齐春晓,仿佛自己是主人一般,洋洋得意地要去推浴室旁边的那扇门。

    “不看了。”春晓慌忙挣开手,急匆匆走到盥洗台前,抱起两个淡绿色的玻璃花器转回到客厅里。

    陈娇笑嘻嘻地跟出来,学着徐敏的样子坐在贵妃榻上,看春晓重新跪坐在地上,手里慌乱地摆弄花草的模样。

    “你来这里有多久了?”

    “半个月。你呢?”春晓稍稍稳住情绪,直起身子看向陈娇。

    “我?快一年了!”

    “哦。”

    “我以前还在好几家别墅里做过呢,不过,这一家是最有钱的,家里干活的人最多!除了吴妈和咱们俩个住在别墅里的,还有两个保洁,一个司机,两个园丁,六个倒班的保安呢!”陈娇撇嘴道。

    “哦。”

    “对了,你还没见过祁总呢吧?”陈娇说着,样子突然变得狐媚起来,她的脸其实并不怎么好看,此刻因为表情做作更加难以入目。

    齐春晓看了她一眼,不忍再看,于是低下头去,小声答道:“没有。”

    “哎呀,我告诉你呀,这小祁总真是我见过长得最帅的男人!”陈娇故作娇羞地抿起嘴,仿佛祁震就在眼前。

    “你不知道,他说话的声音真是又温柔又好听,对谁都有礼貌得很,每次我帮他开门,拿衣服,或者干点别的什么事,他总是微笑着对我说‘谢谢’,那样子真是好看得不得了。一点不像这个文少爷,除了太太,对谁都一副臭脸。可惜呀,小祁总就是不在别墅里住,想看见他可难了……”

    春晓一面收拾花草,一面回想着刚才徐奚文问她姓什么的情形,猛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脸红,慌忙抬起头,看陈娇自顾自说得正起劲,并没有注意到她,这才放下心来,听了几句接着话茬问道:“祁总,不住在别墅里,那住哪儿呢?”

    陈娇呵了一声,仿佛对这个别墅的情况了如指掌,不屑地瞟了一眼春晓,“我告诉你,这别墅里的事可多了,不光小祁总不住在这儿,先生也不住这儿,我听说先生常年在国外旅游,可从来不带着太太。去年中秋节,先生回来过一次,接太太和小祁总一起去看了老爷子,好像多少年也就这么一次。我还听说,先生在外面有女人,可太太看样子也不在乎,就这么一个人住在这儿,也从来没有去找过先生。哎,这有钱人的事儿真是奇怪!”

    齐春晓愣了愣,“那,文少爷为什么一直住在这儿?”

    陈娇翻着白眼想了半天,“这个——我好像听说,文少爷从小就跟着太太的,一直就住在这儿,哎,你说真是奇怪了,这文少爷家里好像也是很有钱的,怎么会住在别人家里?”陈娇突然眼珠一转,瞪着春晓说道:“你说,这小祁总不跟自己的妈一起住,反倒是这个侄子在家里跟大少爷一样,是不是这小祁总不是太太亲生的呀?说不定,这文少爷才是太太亲生的呢!”

    齐春晓难以置信地瞪着陈娇,觉得十分厌恶,这女人八卦的能力真是厉害,嘴里没一句正经的。

    卧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陈娇弹簧一般从贵妃榻上跳起来,慌忙跑到窗边假模假式地擦玻璃去了。齐春晓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吴妈,也连忙手脚麻利地把茶几上剩下的花材拢在一起。

    吴妈走到齐春晓身边,看见花瓶里有几朵白色的栀子花,板起脸道:“太太不喜欢栀子花,以后这种花不能出现在家里。”

    齐春晓连忙点头,把花儿抽出来,重新整理花束。

    吴妈仔细地检查一遍卧室,看见站在窗边的陈娇正朝这边偷瞄,厉声喝道:“磨蹭了这么久,都没打扫干净吗?还不快下楼去!”

    陈娇听了,连忙捏着抹布,缩头缩脑地溜出去。

    见陈娇走了,吴妈终于和缓了颜色,“这剩下的花儿扔了怪可惜的。”

    “剩下的全是叶材了,花就只剩这么两朵了。”春晓腼腆地看着仅剩的两只玫瑰。

    吴妈笑眯眯地点头,“那正好,隔壁还有一个花瓶,男孩子的房间里,正是这种叶子多的好。”

    春晓愣了一下,明白吴妈的意思,不由得脸又有些红起来。

    吴妈看着这个爱脸红的姑娘,微笑道:“去吧。”

    春晓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微笑着点点头。

    春晓轻轻推开了走廊里靠东边的那扇门,这个套房同太太的卧室比起来小了很多,外间的小厅兼书房面积不大,沙发、茶几、写字台,布置简单明了,里间的卧室干净清爽,书柜上除了房间主人从小到大不同年龄的生活照和几个团队协作的奖杯以外,并没有什么抢眼的装饰品,可以看出这房间的主人并不是个心思深重的人。海洋蓝的被面上有些褶皱,想必是主人刚才躺过。

    春晓觉得有些不自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让她有些莫名的紧张。她小心翼翼地把花插在写字台上一个黑色瓷瓶里,再三整理好花束形状,又很不放心地看了好几遍,准备离开时,看见被面上的皱痕,很想伸手把它们皱抻平了,可是犹豫很久,终于还是没敢动,悄悄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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