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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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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什么?”

    范寻转着方向盘,偏头看了看左侧后视镜,四周围的车大概是被难得一见的车标震慑,都恨不得和他隔开十米,范寻早已习惯这种“真空”的行车状态,坦荡地变道。

    问题抛出去却半晌没有回应,他磁音又问:“嗯?想吃什么?”

    昨天两人出去吃了晚饭,虽然都在刻意回避与那两张截图有关的任何话题,但前几天他们之间那股似有若无的克制和生疏已经犹如遇了艳阳的冰坨,终于有点融化的趋势。

    今天范寻不必再采取鸵鸟战术躲躲闪闪,大方地将人接出来吃午饭。

    陆信眼睛不错地盯着范寻拨着方向盘的右手,修长的手指在上面随意从容地盘动,偶尔弯起,偶尔虚虚地伸直,手背的血管凸浮明显,看着不仅不夸张,反而在交错的线条间流动着不少灼人的荷尔蒙。

    但对于陆信来说这些都不是重点,他目不转睛地分辨着范寻的手表,不走脑地开口提议:“火锅。”

    范寻沉默几秒,“好。”

    听他答应得干脆,陆信回过神,总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十五分钟后,两人坐在装饰古朴韵味十足的小包厢里,面前的桌中央嵌着一口大号砂锅,里面白稠的汤底正在咕嘟咕嘟冒着小气泡。

    粥底火锅,确实是火锅没错。

    陆信面无表情地看着服务员将一盘盘新鲜的食材摆上桌边,看了看旁边的范寻,收到一双无辜又理所当然的漆黑眸子。

    他就知道,范寻得知自己的肠炎病史,必然不会真的满足他脱口而出的无理要求。

    小的时候陆信喜欢吃软糖,酸甜顺滑的弹牙口感让他欲罢不能甚至有些上瘾,于是,事事顺着“小弟弟”的范寻便沉浸在四处搜罗各国糖果的怪圈里,长达半年之久。

    直到有一天,陆信从牙科医院回来又哭又闹一下午,用一双水汪汪又满是痛苦和不甘的大眼睛彻底终结范寻的惯毛病习性。

    自那起,范寻摇身一变,成了陆同学的自律导师和人生戒尺,一切对他成长不利的行为都将在“范老师”的软硬兼施下惨遭扼杀,比父母还要严厉。

    初中偷学人家抽烟,对纹身跃跃欲试,总惦记着染个炸街的发色,高中玩滑板不带护具,青春期不想学习,假期作业堆在最后企图抄答案……

    一桩桩一件件,都被范寻老师以柔克刚的铁腕无情掐断。

    想到抽烟,陆信莫名涌上点心虚。

    看来回去之后有必要搞个大扫除,趁着没被抓包之前得抓紧消灭现存的罪证。

    范寻给他夹了块贝肉,对他这种文雅得体的吃饭节奏十分了然。

    不喜欢也没办法,犯病起来需要忍受痛苦的绝不止他一个人。

    他低声哄着:“下次带你去吃蘸面。”

    他们高中附近有一家主打日式蘸面的店铺,里面的辣椒仿佛只起到个上色作用,入口甚至激不起任何反应,但味道好用料足,那三年两人时常光顾。

    陆信瞅瞅他,“我不会以后都要彻底告别辣椒了吧。”

    范寻夹菜的动作一顿,对上陆信漂亮的眸子,那双映着光的瞳仁里带着明晃晃的试探和似有若无的紧张,一瞬间,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猛地贯穿了范寻的心脏,令他手指不自觉地缩紧。

    上周初次见面到现在,自己还没跟对方提过家里的事。

    五年前的雷炸烂了所有未能得见天光的绮丽思绪,现在自己忽然大张旗鼓地出现在陆信面前,想一想,他几乎从没拿出过一颗能让人放松的定心丸,哪怕只是一个暗示。

    “冰的也不行。”范寻将碗里放凉一些的虾拿出来剥掉硬壳,骨感的手指捏着红白晶莹的肉递到陆信的酱料碟中,温声说:“别让人担心。”

    “听话。”

    陆信垂下睫毛,夹起虾肉蘸着滋味平平的酱油汁,低低地“哦”了一声,咀嚼着的唇角扬着细微的弧度。

    听话。

    这两个字永远如同两颗棉花糖一般垫在陆信的心底,松松软软泛着甜,有着令他不自觉老实下来的威力。

    “我爷爷……”范寻主动开口,陆信含笑的眉眼一怔,仅仅提及这个人就能令他迅速收敛起全部神情,范寻看在眼里,好不容易柔和下来的胸口倏然被挡不住的恨意冲击,他定了定神,继续道:“病了。”

    陆信意外地看过去,又伸出筷子夹起一颗虾丸,礼貌地问:“严重吗?”

    “嗯,帕金森,恶化得很快。”范寻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不夹杂任何情感,冰冷得听不出关心和担忧。

    陆信禁不住皱起眉。

    平心而论,无论发生什么事那都是他的家人,陆信不希望范寻因为五年前的事对自己的爷爷如此淡漠,短短一句话,他不用费力都能听出一层隐忍压抑的恨。

    “你……”陆信看看他,斟酌半晌没想到什么委婉的说法,干脆直接道:“你在怪他吗?其实当年他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毕竟是你爷爷……”

    “我怪他,不止五年前的事。”范寻打断他的话,拿着湿毛巾擦拭指尖上剥虾时留下的汁水,“跟你没有关系,别多想。”

    陆信抿抿嘴,不再深究:“你有数就好。”

    好不容易软化的氛围因为那个人又凝起薄薄的寒霜,陆信瞟了眼范寻的右手腕,状似不经意地问:“你的手表和送我的那个,是同款吗?”

    范寻怔了怔,拿起筷子的手停在半空,耳朵尖熏起可疑的红晕,沉稳回答:“嗯,是同款。”

    陆信没忍住嘴角自主牵动的肌肉群,扬起一弯略显灿烂的笑。

    范寻被他笑得心里又燥又麻,佯装淡定地继续夹煮熟的菜,明知那个礼物不适合陆信目前的身份,目光却还是忍不住看向他的右手腕,白花花的瘦削骨架上果然没有自己送的“一套房”,反而挂着两根肉眼可鉴的廉价绳链。

    陆信的职业生涯里,除了必须做的全息游戏直播外,偶尔也会播几次平面吃播——疲惫的傍晚懒散地坐在全息舱里吃零食围观别人的组排或比赛视频。

    范寻默默地看了五年,那两根链子就一直出镜了五年。

    范寻干巴巴地问出好奇已久的问题:“右手上带的什么?”

    陆信瞧着他刻意低垂回避对视的长睫毛,抬手看看自己的手腕,笑了一下,吊儿郎当地问:“想要吗?想要送你一根。”

    身旁的人抬眼,莫名地看着他。

    陆信另一手握上磨损严重的粗绳,略显局促地轻咳一声,道:“高三的时候,班级里的女生不是流行过这玩意儿吗,前桌两个女生还编过。”

    范寻回忆一瞬,立刻想起临近毕业的那段时光。

    他和陆信上的是国际高中,班级里要参加的并不是国内的高考,但氛围里的紧绷却一点不输其他学校。

    那时大家压力大,女生之间就开始流行编手链,几种颜色的粗麻绳交错搭配。据说学习状态濒临极限的间隙拿出来编两下可以获得解压奇效,一度在整个年级间盛行一时。

    范寻眉峰缓缓揪紧,心情微妙,“她们送你的?”

    陆信无语地闭了闭嘴,“我自己编的。”

    说完他不免又有些扭捏,挺大个男生成天放学回家不干正事,躲在卧室偷偷捣鼓这些“小巧玲珑”的东西,说出来总感觉不对劲。

    “她们塞给我几根,就学着编了两个。”

    那天大课间休息,范寻去帮老师取资料,独留在座位上补觉的陆信听着前排的小姑娘们嗡嗡地说着手链的神奇功效,什么告白必胜什么桃花兴旺。

    刚开始听的两秒钟陆信还嗤之以鼻,暗自嘲讽那些无良商家为了赚钱连这么智熄的噱头都敢用,可女生们却越聊越high,甚至开始举例论证。

    ——隔壁班那个谁,暧昧期的时候给对方送了这个,后来没多久俩人就说开了。

    暧昧期。

    高二就发现自己兄弟爱质变的陆信对这个词极其敏感。

    有记忆以来,范寻对他一直都算得上无死角的好,但到了高三,那种习以为常的细致中又多出些难以言说的温柔和顺从,时常让陆信怀疑对方也有相同心思。

    怀疑归怀疑,他却不敢戳破。

    所以于他而言,高三那一整年都是一段漫长磨人的暧昧期。

    于是猝不及防也跟着智熄的陆信厚着脸皮朝前桌打听相关事宜,被两个女生热情地塞了一把绳子,连配色都细心地选好,橙和黑,当年流行的基础款。

    她们可能没想到,陆同学最终会把这两种颜色分开,编成了两款纯色。

    范寻并不知道那些粉红“迷信”,此刻他只觉得心里被人突然丢进来一块秤砣,砸得他眉头始终松不下来。

    女生给的,他就亲手编了,还戴了五年。

    陆信见他不说话,只默默吃着东西,一张冷漠精致的脸上飘着迷雾般的不满和介意,虽然本人极力掩藏,却根本逃不过陆信十年累积出来的法眼。

    多么似曾相识的表情,这人问自己分没分手的那天好像也是这张死鱼脸。

    “你又自己琢磨什么呢?”陆信把手伸到他面前,劲瘦却不显羸弱的手腕被黑橙两个颜色衬得更白,“挑一个。”

    范寻一愣,手上没什么动作,嘴里僵硬地说:“别人给你的。”

    陆信实在没忍住,不厚道地笑了一下,也不给他挑选的机会自顾自摘下黑色的链子,“伸手。”

    范总忽然就窜起一股倔强,攥着筷子就是不照做。

    陆信简直没脾气,见他眼底升起不容忽视的委屈,好笑地解释:“本来就是要送你的。”

    “就是后来……”他顿了顿,轻声道:“没找到机会。”

    范寻定定地看着陆信,喃喃重复:“本来要送我的?”

    陆信抓过他的手将手链塞到进去替他收拢五指握好,没好气地提高几个分贝:“啊,兄弟同款手链,和谐友爱加深感情。”

    范寻怔神片刻,指腹摩挲着粗糙的布绳,看着陆信恨铁不成钢的余光终于笑了起来,这一笑竟是有些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

    他将纯黑的绳子套到手腕上拉紧调节扣,嘴唇的弧度不听使唤,磁沉地说:“谢谢。”

    陆信瞟他一眼,敛起嘴边的笑故作冷漠地回应:“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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