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林竹影紧紧盯住苏珂的眼皮，判断是浅睡眠还是深度睡眠，结果发现不用看，苏珂的的确确睡熟了。
林竹影没试过在苏珂睡后不久唤醒，不知是不是入睡瞬间，苏珂的记忆即重启，抹去当天发生的一切。
林竹影也不想试验，真惹出麻烦，收拾烂摊子可是大麻烦。
挪他到床上安枕，林竹影没这份力气，小英子也没有，回头交给朱公公解决就是，或者干脆任苏珂坐着睡，睡醒再说。
林竹影从怀里拿出绸帕包着的一堆小物件，摊开放桌上。她从诸般摆件中选了一间竹凉亭，事先打算拿给苏珂看，让苏珂欢喜欢喜。苏珂的记忆每天循都是从新开始，情绪随时可能波动。如今苏珂是最重要的吉祥物，不容有失，适当安抚很有必要。
苏珂苦等许久，捎一个摆件犒劳不过分。不把十箱物件都亮出来，顾虑他亢奋过度，不利于好好休息，明天再展示不迟。
现在一件也不需要了。林竹影把竹片散放桌上，好事做到底，等苏珂醒来有惊喜。她试着回忆拆解时的样子把竹亭拼好。小小一座竹亭足有二三十个部件，全凭榫合，造型自出机杼，构件精巧。林竹影试了几次都没拼好，烛光摇动，她眼有些花，精神也倦怠，暗怪自己没事找事。
背后传来苏珂游魂似的话音：“你是何人，从哪里拿到我的东西。”
夜深更静，烛火微光怎能烧破四下黑暗？被他一声吓，林竹影榫合未坚固的部件从跌落，桌上地上撒得都是。
林竹影心里发慌，前世身为学医之人，她胆子本来很大，苏珂的话语给她的惊吓不过一时。她怕的是苏珂骤然间变成另外一个人，眼睛直勾勾盯着她，要用目光把她解剖了似的。
估计苏珂常年半夜批阅奏章，逢此时醒来，言语气质里带着帝王霸气，让人难受。
林竹影不愿和帝王气十足的苏珂打交道，指指苏珂：“你怀里有个小册子，上面记着你想知道的事，别问我，我累了，没力气重复每天都说的话。”
说罢想走，苏珂抢先一步挡在门口：“朕没说让离开，谁都不能走。”
林竹影自问武力不如，不和他计较，选张最舒服的椅子坐下。苏珂皱眉，对目无天子的行为十分不悦，他急着看怀中绢册，忍着没发作。
苏珂浏览绢册的速度极快，一目十行，走马观花，看罢眉头紧锁，半晌无言。
林竹影同情他，每天都要重复确认自我的过程，很痛苦，每次苏珂都能迅速接受，大概铁石心肠才经受得住冲击折磨。
苏珂再次迅速恢复常态，眉头不展：“你是我老婆？”
林竹影抗议：“亏你还是当过皇帝的人，那叫皇后好不好，下里巴人才叫老婆。”
苏珂面无表情扫视林竹影，如同鉴定古董，看罢点头：“我母后和张士正的眼光还不错，选的皇后还算漂亮。”
林竹影再次不满，进入本时空以来，尚无一人看轻她今世容颜，不说倾国倾城，起码得当得上沉鱼落雁，到苏珂这儿居然只落个“还算漂亮”的评价。
果然脑子坏了，林竹影相信，没生病的时候，苏珂断然不会如此说。
心中默念“他瞎了他瞎了他瞎了”，林竹影渐心平气和，捎带反击一句：“你堂堂天子，选皇后还用别人做主？”
苏珂漫不经心：“区区小事，何捞我操心。”
林竹影平常斗口向来完虐苏珂，今天苏珂气场忽然不同，言语无意里也自带杀伤力，轻描淡写的口吻，仿佛皇后只是物件，可有可无。
虽然林竹影不稀罕什么劳什子皇后，被无视的感觉谁都不舒服。林竹影正待反刺几句，灵光一现，笑意浮现：“我明白了，你不是不想挑，你是把这事忘了。”
苏珂被说破要害，死人似的一张脸依旧无表情，林竹影却能从他的无表情里洞察到痛苦。苏珂这人的情绪不外露时居多，同样一个表情，熟悉以后能知悉不同情绪。
林竹影自我反省，和患者争执是不对的。苏珂在生活支离破碎之后还能每天以常态对人，作为患者已经很完美，过度刺激很容易使他生活失衡，自己要让着点他，再让着点。
只要他别说气人的话，偶尔说了，也要看看是不是在掩饰他可怜的自尊心。
苏珂把散落的竹片一一拾起，分类整理好，仿佛在梳理他残存的记忆。回忆于他来说似黑暗中在荆棘地行走，不晓得何时会被刺伤。和林竹影寥寥数语，让他捕捉到头脑中最后清晰连贯的时光，太后忧心忡忡的目光，张士正抱笏板严肃凝重的神情，太后苦口婆心劝他：西山张真人说了，唯大婚有望破解邪秽，还他头脑清明。
张士正则进言，国不可无嗣，邦不可无主，陛下不近后宫，非圣主之道，万一有变，则江山动摇，万望三思。
因不肯立后这事，五年间苏珂和百官之间不知扯皮过多少道，每个月都有大臣苦谏此事，苏珂设法拒绝，从当初立誓守孝三年，到先平国患，再选正宫，再到借口选后须慎重，再到装死干脆理由都没有。苏珂记忆崩坏以前，立后和拒绝立后的斗争成了京城人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之一。
从身体机能到取向癖好，各种猜测从没停息过，天子勤政出名，不理后宫妃嫔的小道消息也传得沸沸扬扬，人行为反常，无怪大家议论不休。
与太后和张士正关于此事最后的对话，苏珂全无印象，只记得皇宫里张灯结彩，处处忙碌不休，按常理推算，自己最后屈服了。
苏珂心思千转，手上用力，一根竹条从中断折。林竹影和他相处日久，对他各种小动作都有分析，苏珂偶有从前记忆涌现，不胜负荷时，手上会不自觉用力，强制打断回忆继续。
林竹影假装失口惊呼：“竹条断了，少了个部件怎生是好？”
苏珂注意力被吸引回来，说道：“无妨。”径自推书房门出去，险些撞到门外的小英子鼻尖。
小英子看到林竹影严厉目光，拼命摇手，示意绝无偷窥举动，纯属偶然。
林竹影见她手里拿着装开水的铜壶，知道小丫头准备服侍自己洗漱，微微点头，小英子一溜烟跑回林竹影的书房里，把门关得死死的，避免嫌疑。
林竹影暗骂小英子笨得离谱，不想被打扰偏偏出现。等苏珂发狂需要人看着，小英子却抢先溜了。
没奈何，跟着苏珂到庭院里，苏珂四下寻摸，庭院角落处有几竿竹子。北方气候偏冷，不适合竹子生长，为点缀庭院偶尔栽种，长得也都病恹恹的。
苏珂摇头说：“青竹不成材，本不合用，只得将就一下。”
他掌心一番，手里多了柄明晃晃的小刀，吓林竹影不轻。细看发现是裁纸用的马蹄刀，看似骇人，实则钝得很。
苏珂一点也没有爱惜草木的意思，折下一根竹枝，用马蹄刀修理。他手指修长灵活，马蹄刀明明不锋利，在他手中十分驯服，转眼被他削出一根竹条。
夏夜蚊虫袭扰，林竹影逃回书房，放下珠帘，端详苏珂削出的竹条。
同样的竹条在竹亭摆件里共有六根，林竹影从桌上取了一根，和苏珂削出的比较，两根竹条长短一般不二，仿佛尺子量过一般。
林竹影啧啧称奇，苏珂丢下马蹄刀，靠在椅背上，意兴索然。随意为之，手艺亦精巧，满满的天赋，别人羡慕还来不及，他全然不放心上。
天下都管理得不错的男人，闲来只能削竹条真浪费，可惜定期重启，系统强制清空还原，否则不指派他做点什么太浪费。
苏珂继续翻看绢册，印证几天来的行动轨迹，可怜的绢册不过寥寥十数页，很快能写满。幸亏林竹影扭转局面神速，改善王府的处境，要不然他的书面记忆也只有短暂时日而已。
苏珂边看边思索，兴趣还很浓厚，不见多少痛苦之色。林竹影悬着的心放下，苏珂的一天相当于刚刚开始，她可已经困意十足，不想奉陪。
林竹影再次开溜，苏珂明察秋毫，又抢先一步挡在门口。林竹影耐心耗尽，拨开他的手，苏珂扣住她右腕，向前迫近，林竹影抽出手腕后退，还好苏珂没有紧抓她手腕，然而也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退到墙边，退无可退，苏珂双掌按在墙上，把林竹影圈在两臂范围之内。林竹影感到他呼吸的热气，警惕心提到最高，心跳加速，这是想壁咚自己？
悄悄提起右脚，只用脚尖点地，苏珂再敢有动作，她就用膝盖狠狠撞过去。
苏珂没有动作，反复看林竹影，林竹影熟悉这种鉴定物品的目光，心放下，火气涌上来：“我为府里的事跑了一天，没功劳也有苦劳，让我歇息去。”
苏珂目光灼灼，颜值十分在线，但林竹影无心在受控制的时候欣赏，坚决瞪回去，表明决心。
大概瞪人起了作用，苏珂身子往后让了让：“我母后还好吗？”
林竹影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苏珂知道她进过宫了。她刚才的言语，桌上的竹亭散件，让苏珂短暂时间内做出判断。
能带回苏珂心爱之物，只有太后有这份心思。能在片刻时间内猜想出事情经过，这男人心思敏捷。
林竹影简短答道：“她很好，身体康泰，心境平和。”
她没讲太后昨天发病之事，不知苏珂在绢册上有否记录，没有最好。本来便会遗忘，不知则无忧，何必讲了多添他烦恼？
写到这个地方，忽然很难过，大概渐渐沉浸于故事，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