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张士正眉头紧锁，太后危在旦夕，林竹影的要求来得突兀，谁敢承担救治不力的后果。
一向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他，也不禁踌躇难以决断，心急如焚。
比他更着急的还有人在，朱公公捂着脸，恨不得缩成一团。他把全部希望都押在林竹影身上，现在林竹影忽然站出来找死，他看都不忍再看。太后娘娘是心疾猝发，林竹影身上只有解暑药好不好！投机不是这么干，太后娘娘只要没有救治过来，王府上上下下，谁也活不成。
小英子更心急，真想拉林竹影回来，脚步都挪快挪出去，觉察到禁军雪亮的枪锋在眼前闪动，才赶紧往后退。娘娘行事出人意料她知道，可今天的事，不是往死路上闯吗。
林竹影见张士正久久沉吟，忽然蹲下身子，把太后下颏抬高，照准太后左胸就是一拳。
张士正震惊，他以为林竹影说的救治，是用针石丹药，或艾草薰蒸，至少也要有方子在手，亘古以来就没听说过以拳击打心疾患者，分明是谋杀！
张士正惊惶中脱口喊道：“住手！”
林竹影无动于衷，击了几拳之后，改用按压，使劲按着太后胸口，默默计算频率，努力让太后复苏。
张士正愈发震惊，其他人反应过来也震惊，太后本就心疾发作，呼吸不畅，气息奄奄，再拼命以手按压，人非窒息而亡不可！
林竹影的做法太过惊世骇俗，以至于众人全无反应时间，等众人明白过来，林竹影已经我行我素对患者下手了半天。
张士正想伸手拉林竹影，顾虑男女大防，转而挥手，只要他手势一下，禁军卫士便将林竹影拿下。
这时苏璟闷闷地说道：“都别动！让她救治。”
救治？天子管这叫救治？众人都呆了。
林竹影无视周围一切，用心给太后做着按压复苏。心脏病患者最佳抢救时机是发病五分钟之内，刚才和张士正等人对话已经耽误了时间，再掰扯下去，抢救难度更高，她等不下去，太后也等不起。
太后面色暗红，加上口唇紫绀，应当是风湿性心脏病，从发病程度看，用心肺复苏术完全有抢救成功的可能。救人如救火，林竹影此时眼中没有别的，一切后果，救完人再说。
一下又一下，垂直按压，频率极快，间歇规律，心肺复苏术是极耗费体力的抢救方法，林竹影转眼鼻翼上布满细碎的汗珠。
张士正面色渐凝重，他是有智慧的人，隐隐看出林竹影并非想害人，也不是在胡闹，只是这救人的方法生平闻所未闻，太过惊世骇俗，实在难以置信。
林竹影双臂发麻，紧盯太后，轻轻呼唤“太后”，太后瞳孔有扩张，对呼唤没有反应。按压再无效，下一步就得人工呼吸，想必更加惊世骇俗，救人就要执行到底，林竹影无暇去考虑旁人的反应。
又按了数十下，林竹影已经决意进行下一步抢救，只听太后发出轻轻一声□□，眼珠转了转，无力地看向林竹影。
林竹影长出一口气，能不惊到众人，还是不惊到的好。
按压心肺复苏成功，在缺少药物的情况下，其他能做的事不太多，论调理保养，太后身边人比自己更擅长。林竹影默默退过一旁，想了想，跪下，刚才冒大不韪挑战天威，现在还是低调点好。
张士正神色恢复平静，盯着林竹影，仿佛要把林竹影内心看透。他眼神里威压太重，林竹影被他看得不自在，侧过脸，依然无法逃避张士正目光里的锋芒，又改成低头，但张士正双眸里似蕴藏电光，怎么躲也躲不掉。
林竹影无奈说道：“首辅大人能不能别盯着我看？”
张士正拈须道：“你此刻知道害怕了，刚才为何不知？”
林竹影可没觉得自己害怕，换谁被人死盯着都自在不起来好不好。她不能说破，只好顺势说：“刚才急于救人，顾不上许多。”
张士正说道：“此法为我生平仅见，从何学来？”
他的语气一直很傲踞，不像在和一位王妃对话，倒像审问犯人。林竹影想想自己这王妃当的和阶下囚也没区别，便心平气和受审，想了想回禀说：“此法传自西洋，是我偶然从一个西洋女子身上习得，于我中土医术不合，故不曾拿出来验证，今日情势紧急，实属迫不得已。”
张士正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救太后不成，你该当何罪？”
林竹影忍不住白他一眼：“你们还有别的办法急救不成？我不救人，难道眼睁睁看着太后心疾发作？”
张士正从没想过有人敢白他，眉间煞气骤现，又徐徐散去，躬身向苏璟：“昏王妃救驾有功，然所作所为逾矩不道，有崩坏纲纪之嫌。功过两论，请陛下定夺。”
林竹影又白了苏璟一眼，太后发病，苏璟大部分时间六神无主，好歹关键时刻力挺她，不算太讨厌。
苏璟恢复了帝王气度，裁决道：“过不掩功，一切逾矩之举皆免罪，至于封赏，等朕想好了再说。”
只说过两句话的次辅林珝，和一句话都没说过的是三辅于友琼同时躬身道：“万岁圣明！”
四下顿时“万岁圣明”响彻不绝，一片河清海晏。
苏璟一句话轻轻带过，林竹影的奖励就飞了。林竹影咬咬牙，转念想苏珂和自己身份敏感，苏璟必然不愿当众褒奖。
无罪就好，而且苏璟脸皮再厚，也不能此刻再拿出圣旨降罪苏珂，林竹影最担心的劫难，暂时逃过去了。
还有什么比劫后余生更庆幸的，奖赏么，林竹影不稀罕，自己设法赚银子，不用等别人施舍。
林竹影高高兴兴施礼，借机从地上起来，膝盖跪得疼死了。难捱的时刻挺过去，她只想打发苏璟赶紧走人，好好歇半天。
哪只苏璟接着问了一句：“以你之见，母后的病情目下如何，还需怎样处置？”
旁边的宫女早把太后暂时扶到竹椅上躺下，太后神志恢复清醒，呼吸依然微弱，人人都看得出离康复还很远，均也不敢随意挪动太后。
林竹影蹙眉，说真话还是假话，是个问题。太后在府里多呆一刻，苏璟和各位阁老也便得多呆一刻，这些瘟神林竹影只想早早打发他们走。
太后刚从突发心脏病中逃生，身子虚弱。京城多是土路，城南路况尤其糟糕，古代车马轿子都不带减震，一路颠簸下来，太后非病情复发不可。
踌躇半天，决定还是说真话：“太后的病情仍旧凶险，最怕车马颠簸，震动心脉，心疾复发。”
苏璟负手，沉默，若有所思。
林竹影不知道他为什么装深沉，人命关天，真怕又和他们扯皮，累死了。
三位阁老彼此交换眼神，事涉太后安危，表态需慎重。张士正斟酌字句说道：“太后刚刚苏醒，确实不宜惊动玉体，微臣之见，先在王府找间净室让太后修养，等御医来了再作定夺。”
苏璟闪电般接道：“甚好，就这么办。”
张士正恍然，原来天子早有计较，非要借他人之口说出，被算计的感觉着实不愉快。
可是不懂得算计臣下的天子，是称职的天子吗？张士正苦笑，想起许多年以前，自己风华正茂，给两个少年皇子讲经的场景。一个总是端坐如山，静静聆听，另一个沉静如水，水面上偶尔涌动的就是这些小心思。后来一个少年成为天子，另一个现在也成了天子。孰是孰非，谁又能说清。
林竹影不知张士正对过往岁月的感慨，只想把眼前糊弄过去。太后养病，她得引着宫女太监找静室。苏璟全程跟随，见林竹影亲自动手整理床榻，皱眉说道：“你的卧房？”
林竹影没好气说：“是是是，陛下慧眼如炬，一看便知。”
苏璟听出话里的怨气，适时闭嘴。太后被安置在床榻上，林竹影嘱咐女官喂水，刚才她救人时展现出的果敢，让众人无形中唯她马首是瞻，御医没来之前，照料太后事事都听她的意见。
太后被扶着身子补了几口水后，神色稍缓和，声音微弱：“哀家觉得好多了。”
林竹影暗暗叹息，风湿性心脏病可没那么容易治愈，随时有复发的可能，以现有的医疗条件，基本上是听天由命，哪怕贵为太后也不例外。
哪知太后身体虚弱，头脑聪敏如昔，马上问道：“我的病情是不是很棘手？”
林竹影叹了口气，实话实说：“您这病情应该也非止一天了，说起来没什么，以静养为主，只是针石无用，汤剂徒然，找不到特别的法子医治。”
太后当然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她长久以来不对外宣扬病情，因不想引起宫内外动荡。她没怪林竹影直言，转而说道：“我看这房里的陈设着实朴素，嫁到我们家，苦了你罢？”
林竹影很想说本来还行，被抄府以后才落魄至此。当着病人的面告状，告的还是病人的儿子，当今天子，林竹影瞧瞧身边的苏璟，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