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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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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珂略感意外,矜持地说:“朕不饿。”

    他表情严肃,似乎怀着家国天下,无限心事。要不是喉头轻微动了下,把口水咽回去,林竹影真被他骗过去了。

    林竹影撇嘴道:“你嘴角的口水擦擦。”

    苏珂愕然,伸手去抹,方知上当,林竹影不屑:“是人就会饿,有什么好装的?”

    苏珂怒:“竟敢作弄于朕!”

    他伸手想拍桌案,强迫自己把手收回来,轻轻吁口气,将怒气隐藏胸中,口中反复念叨着什么。林竹影听力上佳,听出来苏珂在说“朕为奸人所害,朕为奸人所害”,念到第四遍,苏珂神色恢复如常,语重心长说:“作弄人是不好的。”

    林竹影最讨厌说教,还了一句:“骗人也不好呀。”

    苏珂刚想说“朕哪里骗人了”,随即想起刚被人拆穿,没有立场反驳林竹影,勉强说道:“逞口舌之利,非所宜……,”

    林竹影拦住他话头:“少废话,吃不吃,你不吃我就都吃掉了。”

    苏珂自尊心很强,有心说不吃,腹中忽然一阵乱响,声如雷鸣。林竹影笑得不行,苏珂饿了三天肚子也没响过,早不响晚不响,偏偏此时响,简直有心拆台。

    苏珂的面色渐渐颓唐,林竹影看着似曾相识。前世抢救失败,向家属宣布不幸消息时,家属每每脸上都挂着如此绝望的表情。一个人得知自己从九五之尊成为阶下囚,又怎能不绝望?

    林竹影心软了,不忍再拿话刺激苏珂,将数出三个,放在装青菜的盘子里,推给皇帝,口中说道:“一人三个,现在还温的,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苏珂终于用筷子挟起包子,咬了一口,赞道:“好手段,面皮揉过三道,经三秋始见霜雪,肉馅筋而不断,历四季不改初心。”

    林竹影无话可接,用花里胡哨的文辞夸包子,非她所能。

    苏珂小心吮吸一口,言若有憾:“可惜冷了,汤汁味道减色许多。早片刻下口就好了,其咎在我。”

    林竹影深表赞成,看来陛下也是个吃货。真正的吃货,品尝美食时必然抛弃各种矫情想法,直面自己内心的食欲。

    林竹影安慰他说:“不妨,下次我想办法弄热的回来给你吃。”

    苏珂唇角慢慢泛出苦笑,林竹影读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再想溜出去谈何容易。

    苏珂口味甚刁,吃完三个包子,依然不肯再碰青菜豆腐,一个大男人,三天只吃三个包子怎么够。林竹影有心再分他两个,想想自己还不是吃了三天掺沙子的糙米饭?没有梅花包子,终究得接受青菜豆腐,人总得面对现实。

    用完包子,皇帝从桌案上找到一支最小号的湖笔,倒水研墨,提笔在绢册上写字。这些事他做得很溜,也不喊人伺候,想必平时业务熟练,记日记不欲被打扰。

    林竹影偷眼看,绢册上小楷写的细密工整:辛酉日,被妃子击破头,罪可暂赦。

    林竹影心生警惕:“罪可暂赦?你下棋输了,愿赌服输,出主意让我敲你的头,最后我还是有罪?”

    搞权谋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失忆了心机也如此阴险。对皇帝苏珂刚建立起来的一丝好印象,瞬间烟消云散。

    苏珂完全没想到又得罪了林竹影,把小本本贴胸藏好,转过头去,林竹影好奇他要做什么,悄悄往侧面挪了一步窥视。谁知苏珂机敏得很,头再转,朝向她看不到的方向。

    林竹影不气馁,再挪,苏珂不悦道:“没见过打哈欠吗?”

    这人对仪态斤斤计较,打个哈欠都不想被人看到,活得一定很辛苦。

    打完哈欠,又保持端坐,取了本书看,林竹影正好看到封面,原来是本棋谱。

    小成子叩门,得到许可后进来收拾碗筷。林竹影趁机踱到苏珂身后,瞄了几眼,放下心来,和她猜的一样,棋谱里的路数陈旧得很,完全匹配不上她的水平,苏珂再参详一百本,也休想胜她一局。

    饭后要运动消化,林竹影起身在庭院里散步,活动范围照例只局限一个院落中。院里只有一个扫地的太监,一见林竹影出来,躲得远远的,尽量站到和林竹影对角线的位置上。林竹影顽皮心起,故意往他那溜达,太监吓得端着扫帚小步倒退,努力保持和她对角线相持。

    如果说开始是畏惧朱公公发怒,今儿早上林竹影惹出天大的祸事,太监宫女都知道娘娘不好惹,生怕靠近了祸事上身,不用朱公公吩咐,在宫里待过几天的,哪个没有点看风使舵,趋利避害的眼色劲,谁还敢往上凑?

    猫捉老鼠似的逗了一阵,太监一个没留神,踩中地上缺了半块青砖的凹陷,扫帚撒手,仰面摔倒。

    林竹影笑了几声,索然无味,她不喜欢捉弄人,更何况身在囹圄,哪来兴致捉弄别人。

    今天伙食有改善,几天以来,林竹影第一次有心情熟视王府环境。一方院落圈住她视线,只能窥见院外重重叠叠飞檐,王府格局其实颇大气。往近了说,眼前的院子也得有近百平米,正房三间,只启用了一间给她和苏珂当居室,厢房耳房都落了锁。

    庭院里初来时一片颓败气息,这几天有人打扫,慢慢显出生机。

    院里被一棵银杏树占据,树龄超过十载,枝繁叶茂。时近初夏,白天已略有暑气,银杏树荫在的地方,处处透出清凉气息。

    树下石桌石凳,桌上有线刻的围棋坪,天气清爽时,在院里弈棋虐皇帝也可。

    林竹影微闭双目,坐了不知多久。

    庭院边角四下铺着青砖,本来都结了厚厚青苔,扫过几天,青苔只余薄薄一层。若每天有锦衣玉食,在庭院里做个富贵闲人,可也比天天加班当社畜的日子强。

    刚感受到一丝惬意,林竹影马上一激灵,想什么呢这是,连口好饭好菜都吃不上,穿着不人不鬼的破烂青衫裙,赐死的谕旨说不定哪天就到,哪有惬意可言。

    她回房,小成子又送晚饭过来,老三样糙米饭青菜豆腐。离天黑还早,朱公公晚上不给火烛,就希望他们赶紧吃了睡别惹是生非。

    林竹影骤然元气拉满,为保持体力,坚持吃完碗里的饭。苏珂依然只吃两口,小成子退下后,苏珂闷闷地说:“朕要就寝。”

    他不说,林竹影都忘了他需要睡觉这事。

    苏珂至少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如果一直不睡,迟早会出问题,他肯主动睡觉,林竹影松了口气。

    苏珂说着睡觉,眼睛直直盯着林竹影,没有任何行动,林竹影说道:“要睡就睡。”

    苏珂咳了一声:“朕要就寝,你替朕更衣。”

    林竹影嗤笑道:“奸人所害,你下台了大哥!别人怎么处置你还都不知道呢,还想要侍寝?。”

    苏珂异常冷静:“朕习惯睡前被别人服侍更衣,再说你是朕的皇后,就算尊位不在,夫妻一体,服侍我更衣也是应有之义。”

    林竹影大骇,这家伙不会是装着失忆吧,如果装的,更没有炫耀的道理。心里想着,不由脱口说道:“你……你怎么断定我是皇后?我也可能是嫔妃宫女难友凑巧和你关一起呢。”

    苏珂显然不高兴别人侮辱他的智慧:“你穿的大红吉服,乃天子大婚时皇后所着,旁人岂能僭越?”

    林竹影回想今天和苏珂打交道的过程,今天发生的事似乎苏珂都记得,昨日之前的事却未曾见他提过。大概苏珂的短期记忆能保持一天左右,时间再长便会遗忘。

    林竹影试探着问:“关于我,你都记得些什么?”

    苏珂眼光一扫即洞悉林竹影的想法,掏出绢册,翻到比较靠前的一页说:“你自己看。”

    那页上用蝇头小楷写着:记心日衰,不堪国事,恐生大乱。奉母后命,迎娶国子监林珝之女林竹影冲喜,余觉此法昏悖,亦已无力抗辩。

    绢册尺寸不大,苏珂因此记事简洁,殊少废话。唯独此事记录下心境,大概认为比较重要。

    苏珂目光灼灼,做英明神武状,却不知林竹影只想撕烂他的黑账本。

    林竹影笑道:“那又如何,我要是皇后,就该有人服侍我更衣梳妆。你把服侍我的人调配好了,我就服侍你。”

    苏珂目瞪口呆,林竹影说得有理有据,无从反驳。他又不愚钝,一天下来,除了送饭,并无一个太监宫女来服侍,处境可见一斑。

    林竹影更不客气,将床铺铺平,把床上仅有的两条被子分开放置,从衣箱里找出大红吉服,叠成条形,放在床中间。

    苏珂不由问道:“做什么?”

    林竹影说道:“我也要睡觉呀,铺床叠被算附赠服务了。地方一人一半,安心睡觉,楚河汉界,互不相扰。”

    苏珂陷入疑惑中:“你父亲乃经学大师,以讲礼法著称于世,为何你行事市侩气十足,全无家风可言?”

    林竹影毫不客气怼回去:“沦落到这地步,傻子才讲礼法,再说我和你一样,脑子生病了行不行?”

    苏珂心力憔悴,摆摆手示意挂免战牌认怂。他终于脱下穿了几天的袍服,躺到床上休息,躺得倒是规规矩矩,一点也没越过林竹影划定的界限。

    林竹影去栓门,也准备休息,黑灯瞎火无事可做,养足精神明天才好继续战斗。她想要美食,要新衣服,要独立的居室,能赢得第一样,就能赢得其他。

    插门之前,先开门,把两扇门对齐,哪料到门刚拉开,朱公公一头撞进来。林竹影反应神速,闪在一旁,朱公公摔了个结结实实,大声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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