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幸好
云绪从没经历过如此窘迫的威胁。
从前她纵横银河系大大小小的星域, 凭着一腔勇气杀伐决断，如今看来，大抵是因为心中没有牵挂。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而活, 支持她做出每一步判断的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改变自己注定死亡的未来, 她要比云宁云礼更加优秀、更加适合成为一个帝国的主君。
皇室斗争,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在遇见洛伊之前, 云绪把自己的生命当成一个注定会失去的赌注, 只要能获得一点胜利, 她便稳赚不赔。然而……初来废星时她管了一件闲事，没想到如今却因为“顺手”搭救的人而变得瞻前顾后了。
如果说云绪从前深陷于未来可能出现的惨痛之中, 自怜自伤, 封闭内心，冷待了所有人, 那么洛伊则是真真实实地处于水深火热的痛苦里, 然而他心底仿佛有一团永不熄灭的火，云绪忘不了他的眼睛，浅灰色的仿佛倒映着银河的星光，他无数次身陷囹圄，眼里的执着却从未黯淡。
洛伊的人生信条显然与云绪不同，他帮云绪建立起了与这个世界相连的纽带，从此她不再是孑然一身, 相比从前陷入夜夜侵袭的梦魇，现在，云绪更害怕洛伊出事。
“不要动他。”沉默许久后，云绪语气终于软弱下来, 这次云宁的威胁奏效了，她虽然出手就能控制住云宁那架穷途末路的飞船，但云绪甘愿举起了白旗，“只要你放了洛伊，其他的，我们可以再谈。”
二公主只觉得自己心跳都要停止了，她几乎不敢相信云绪居然如此轻易就能被蒙骗住，早知如此，她应该一直把那个改造人带在身边保命。
“这是你说的，可不要反悔。”云宁眼中露出喜色，盘算着如何狠狠敲诈云绪一笔，不仅要让她放了自己，还要趁机咬她一块肉下来！之前折损了那么多军队物资，正好趁此机会一并要回！还有在星盗那里损失的烜矿，统统都叫云绪买单……
云宁热血沸腾，心脏狂跳到了极致，这可是她头一次让云绪吃瘪，曾在梦里演练了千百遍的场景今日就能实现了！周身几乎因着兴奋发热，云宁感觉眼前闪烁起一片炫目的光……
等等！
她吃惊地睁大眼睛，来不及再多说一句话，火焰吞噬了她的飞船，继而是埋葬在真空宇宙中一场无声的爆炸。
“洛伊！”云绪失控地喊出了声，她眼看着屏幕中不甚清楚的那个人转瞬被吞没，高温烈焰能让之瞬间汽化，一切发生得太快，甚至让云绪产生了一丝荒谬的不真实感。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贺刀，不远处的火光仍然透过舷窗映在他的脸上，明晃晃地跃动着，他目光沉着，嘴唇紧闭，仿佛按下导弹发送按钮的人不是他一样。
“啪！”云绪劈手打在贺刀的脸上，一开口声音竟然有些发颤：“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学会违背我的命令了？”
她嘶声吼道：“我让你炸了吗！”
这一巴掌没有保留力气，贺刀被打得微微偏头，嘴角渗出点血色，他平静得出奇，眉梢微动，竟然还冲着云绪笑：“云宁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我也没想到，殿下竟然真的为了一个omega妥协，像这种能轻易左右你的人，我自然不会留着他。”
云绪皱眉：“你翅膀硬了，敢不听将军的指令。”
“一艘战舰上的正副驾驶不能全都意气用事。”
“贺刀，你当真没有私心吗？”
不远处的飞船烧尽，失去动力的焦化残骸如同无根浮萍漂浮在太空中，云绪朝那支离破碎的一团看去。
贺刀嘴角微微绷紧，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云绪的眼睛，他黯然开口：“殿下，你竟然哭了。”
云绪的眼角湿润，泪滴反射着控制台的光线，无所遁形。这眼泪如同某种酸性物质，滴在贺刀心底，顿时侵蚀进去，他郁郁垂眸，从小到大，云绪可曾为他哭过一次？
回雪忽然动了，云绪开启探测装置，朝那片新鲜的太空垃圾驶去。
“你干什么？”贺刀一怔。
云绪冷冷瞥了他一眼，将精神力开到最大，瞬间夺取了贺刀对战舰的控制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只剩一粒骨灰，我也要把洛伊找出来！”
云绪从没对谁有过这样的执念，战场上炮火相撞，人与人的血肉纠缠在一起是常事，她知道自己这样是徒劳无功。可是，心底的揪痛难以平息，她必须做点什么，她不相信，难道洛伊真的就这样死了？
云绪心烦意乱，无意识地将精神力全部灌注在探测器中，回雪资料库里存储了洛伊的基因信息，她将区域内的一切物质与基因比对，并一再扩大范围、加深精度……
“奇怪，这片区域内没有洛伊的基因。”云绪眼珠微动，继而仿佛泛起一点光亮，她伴着不能自控的激烈心跳再次深入检测……没有，没有！
“洛伊也许还活着……”她喃喃自语，连忙将回雪系统接入太空军星网。
【系统接入】
光芒自屏幕上一闪而过，云绪目光灼灼，命令道：“给我查，云宁离开废星后，这架飞船都去了什么地方！”
……
加勒比星域，夜十字路口。
洛伊感觉自己快要在这盒子里窒息了，外面吵吵嚷嚷他一句也听不清，意识昏昏沉沉，每每陷入昏睡，他总是会梦到云绪。
有时是小时候，那个在星际监狱里动不动抱着他哇哇大哭的女孩，有时又是在废星上，他满身潮热地从撞毁的车里爬出，看到云绪挡在自己身前，赶跑了所有欺负他的人，恍惚中他好像真的看到云绪出现了似的，逆着光地朝他伸手……
可惜，每每洛伊挣扎着清醒过来，却发现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
随着时间流逝，洛伊思绪变得混乱，他一会儿以为自己被困在联邦的黑鹰监牢，一会儿……又回到童年时人挤人的逃生飞船上。
“云绪……”昏沉中，洛伊脑海里不断念着她的名字，逼仄闷热、逐渐僵硬的四肢，他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脑海中来来去去只有云绪一个人。
洛伊想，也许云绪对他的意义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是……父母死后，第一个给予他温暖的人。
彼时洛伊被关在星际监狱，是云绪误打误撞地闯入那颗孤独苦闷的星球，闯入他的世界。此后他们无数次在战场交锋，洛伊常常想，如果当初不是她，自己也许早就因为同学的陷害而惨死在无人问津之处了。
那是他最无望时碰到的第一缕光，也是从此支撑着他一次次从泥沼挣扎爬起的希望，因为云绪说过，总有一天，他会成为联邦最强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全力以赴……想要把这句话兑现……
云绪……想着她的名字，洛伊再一次从昏沉中清醒过来，他仿佛听到外面一阵骚动。
“最后一个盲盒，没有人想要购买吗？”高台上，负责售卖的星盗正在将这个一人高的盒子全方位展现给众人看。
其他已成交的盲盒全都在悬浮屏幕上展播着，什么三公主炸毁的星尘碎屑、什么三公主坐过的椅子、军校校服、年级徽章……乱七八糟不一而足。
然而，场上唯独剩下了洛伊。
有人嚷嚷道：“不是我们不买，最后这个盲盒也太贵了，五百架小型战舰，这谁出得起？”
“就是，便宜点吧，我们又不知道这里头装的是什么，万一买亏了你们又不许退换货。”
“可不是么，到底值不值啊？”
人们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夜十字路口的气氛一时有些难以控制，这时，广播里骤然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噪音，负责售卖的星盗对着广播笑道：“都别吵！都别吵！”
“我知道大家不是真的嫌贵，只是怕这盲盒不值当，这样，我可以稍微给大家透露一番，让你们猜猜里面是什么东西。”
讲话之人的声音借由广播传递出很远，盒子中的洛伊也听得清楚，没来由的，他感到脊背泛起一阵冷意。
他们要干什么？眼睛看不见，嘴巴也说不出话，洛伊不由得慌乱起来。
忽然，一道电流不由分说自狭窄空间内释放，那些捆缚他手脚的绳子竟然通了电！烧灼刺痛顿时遍布全身，洛伊猛地一颤，被道具堵住的口腔只发出了一声呜咽般的闷哼。
那声音借由广播扩散出去，竟也令方圆百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场上的人似乎被震惊了，鸦雀无声，高台上的星盗笑得不怀好意，他将广播对准盲盒，再次按动盒顶的开关：“各位是不是没听清呀，那我再来一次。”
“唔嗯——”
带着紫光的电弧噼啪闪过，人们又一次听到那略有些压抑的声音。
“是……是小狗吗？”
“难道里面是三公主的宠物？”
人们渐渐活络起来，纷纷猜测，更有些人耳朵都涨乎乎地红了起来。
“还没完呢，”星盗高声道：“既然价值五百战舰，这盲盒自然是不同凡响，各位睁大眼睛仔细瞧！”
嘭地一声，全场灯光熄灭，唯独高台之上包裹流光缎面的盲盒泛着幽幽白光。
那星盗不知如何操作了一番，渐渐的，盲盒中间竟有一段变得透明了。所有人吃惊地朝台上看去，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声音。
柔和的光影中露出一截柔韧紧绷的腰。那腰极窄，肌理分明，薄薄的一片微微颤抖着，人鱼线附近缠绕着两道红色绳索，不知蔓延去了哪里。
“嚯……”有人惊叹。
原来这盲盒里竟然是个人啊。
星盗得意洋洋，手掌覆盖在盲盒上，指尖在透明区域不轻不重地划过。
“嗯嗯！”隐忍的声音再度响起，柔光中，那被缚的腰身仿佛被真的触碰到了一般，剧烈弹动了一下。
“为了五百战舰……咳咳，为了带给大家更好的体验，我们倾情打造了这个特殊的盲盒，触碰外层屏幕便会开启内置机关，隔着盒子就能肆意蹂躏其中的对象了！”那星盗越说越兴奋，“在场的诸位，我知道大家很难一下拿出五百战舰，不过，现在有一个机会放在你们眼前。”
“盒子里这位是三公主临幸过的omega，现在只要一万星币就能上台体验独一无二的盲盒装置！轮流上场，人人有机会！”
不要……不要！洛伊听到这番说辞立刻剧烈挣扎起来，然而没用，只是徒劳地让那半遮半掩的透明屏幕展示了去，引得全场癫狂呼叫罢了。
星盗声音满是蛊惑：“来吧，只要将一万星币转入加勒比空间账户，就能获得上台的机会，现在，我将把这名omega的全貌展现在各位眼前，请盯紧盲盒！”
不要！洛伊心底几乎尖叫起来，那盲盒就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透明屏幕缓缓扩大，自腰身向上展露随呼吸起伏的肋骨、胸膛、向下……
忽然，平地里起了一阵大风，黑暗中飞沙走石，几乎无人能够站立，紧接着，一串连环巨响，以半空某处为中心，超强瓦数的灯光顿时朝四面八方铺张开去。
黑暗中突现的强光几乎令在场所有人短暂失明，没有人看到造成这一切的是半空中那台缓缓降落的超级战舰。
回雪悬停于高台之上，刺目光芒中，云绪戴着特制眼镜从战舰正下方的出口一跃而下。她轻巧地站立高台上，在一片白光中抬手给了那个滔滔不绝的星盗一梭子。
盲盒终于被打开了，新鲜空气涌入的同时，洛伊感觉自己被一件挺括的外套罩住，不待他挣扎，僵硬的躯体已经被揽入某人的怀中。
“唔嗯……”洛伊想说什么，可嘴巴还不得自由，先被解放的是双眼，一只手轻轻解下蒙在眼前的黑布，随即将另一副特制眼镜戴在了他的脸上。
洛伊仰头定睛看去，深色的眼镜框住他默念已久的那个人，少女低头看他一眼，洛伊便觉得眼眶都酸涩起来。
洛伊原本没有穿衣服的，此时却被裹着一件满是苦艾酒气息的军服外套，云绪搂着他的动作用力到让他腰疼。
没有人能看清高台上发生了什么，那些刚刚还叫嚣着要尝一尝洛伊的人全部抱头鼠窜，有些顺着疏散密道逃亡地下避难点，有些甚至摸到一艘飞船便连滚带爬上去，躲得躲藏的藏，跑的跑逃的逃……一时间，人声鼎沸的夜十字路口瞬间悄寂，宾客作鸟兽散，就连原本驻守此地的星盗士兵也慌乱不已。
云绪站在高台上，将这些人的丑态一览无余。她嗤笑一声，目光朝洛伊看去，赫然看见他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木牌，云绪微讶，念出了上面的字：“三公主的……宠侍？”
“唔……”洛伊哼了一声以示抗议，不过却羞耻得红了耳朵。
温热的身体、熟悉的声音……活生生的人。如此抱了满怀，云绪才感到一点点的踏实，洛伊没事，幸好……幸好……
她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动，云绪微微俯身，亲了一下洛伊的额头：“想否认吗？我觉得这牌子上写得没错。”
什……什么？洛伊不由得睁大眼睛，随即只听到她附在耳边道一声别乱动，然后便是腰间骤然一紧，他竟然靠在云绪身上与她一起被拉回了战舰！
舱门在身后关紧，洛伊脚一着地便支持不住地扑倒在云绪身上，绳索和口塞都被拆下，浑身的酸痛几乎同时爆发出来，洛伊没忍住皱眉，却被云绪发现。
“弄疼你了？”
“没有。”洛伊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
周身的气温仿佛骤降了几度，洛伊眼看着云绪变了脸色。
她侧头透过舷窗看向下方作践他人的无耻之徒们，看向慌乱无序的驻守星盗舰队，云绪忽而冷笑：“哼，知道是我的心上人，竟然还敢搞这么多小动作，洛伊，我刚刚听他们说你值五百战舰？”
洛伊有些茫然地看着骤然发怒的云绪，迟钝地点了点头：“是……我好像涨价了。”
“涨价？”云绪眼中闪烁着冷光，寒着脸色愠怒地坐上驾驶位：“五百战舰哪里够？我要让这些渣滓们知道，别说整个加勒比星盗所有的战舰，就算是赔上他们的命也别想买到你的一根头发！”
“洛伊，以后没人敢再把你当作物品卖来卖去，你是我选定的人，你是无价的。”
话音落，无数炮火如倾盆大雨般扫射，云绪看这接驳站不爽好久了，黑市横行、走私财物、囤积兵力，更重要的是竟然与云宁勾结动摇帝国之根基……
新仇旧恨一起算，云绪要把这星盗为非作歹的接驳站全部化为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