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九十三只龙崽
十三岁那年, 是沈谬人生的转折点。因为他遇见了一只叫做绵绵的小龙崽。
于是，他挣脱了原本鲜血淋漓的黑暗, 被她牵着，走向了另一处更明亮温暖的地方。
十四岁，沈谬出国，放弃了陪伴她慢慢长大。
二十四岁，沈谬为母亲平了反，
他解决掉了所有可能威胁到她的东西，中枪濒死时，给江绵绵送去了最后一封信。
二十六岁, 沈谬回国, 完成了复仇, 也拥有了站在她身边的资本和底气。
整整半年，他守在她身边。
解释, 弥补, 乞求原谅。
于是，破碎的宝石终于被龙捡了回去，在缺口处种下玫瑰。
最终, 心爱的少女吻上了他的心口
【你永远是我挚爱的珍宝。】
龙族的伴侣烙印落在新生的神格上,
刹那间灼热滚烫的龙焰在这一刻爆起, 将所有的污秽和黑暗全部吞噬殆尽。
“”
沈谬听见了锁链断掉的声音。
还有别的
冰蓝色的眼瞳中混合出奇异而瑰丽的色彩。
接着, 里面倒映出了分崩离析的巨大冰塔。碎裂的残垣被烈火吞噬着，万年不化的冰雪在这一刻消融
爆裂与辉煌中，沈谬看见了一双熟悉的金瞳。
咔！
耳后的助听器被猛地震碎，四分五裂, 散落在地上。
这一刻, 沈谬清晰地听见了心跳声。
扑通！
他和江绵绵的心跳, 同频了。
这一刻，洗去污秽的光明神开始苏醒。
守护在附近的黑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低头，他看见原本残缺的左掌在这一瞬间恢复如初，只余下一点点尖锐的指甲还缺失着。
“崽崽！”
沧宇不知道为什么堕神净化的速度回什么会突然加快，但如果再不离开，神明苏醒，混乱的世界秩序就会被立刻全部修正，异世界的通道关闭，
那样的话，他们就永远回不去了！！！
“快走！！！”
黑龙的长尾圈住了少女的腰，
哗——
在神明的怀抱中，绵绵被抽离出来。
龙尾迅疾的速度带起了一阵狂风，卷起了无数艳丽的玫瑰花瓣。
【诶？】
绵绵怔住，瞳孔倒映出站在漫天花雨中的沈谬，他在迅速离她远去。
“不，等等！”
少女立刻反应过来，急急想要挣脱黑龙的长尾
绵绵的话还没说完——
她还没跟小公主说她选择了他作为共享生命的伴侣，
也没有说她已经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以及——
绵绵还没有告诉沈谬，她不会丢下他，很快就会回来接他
“小公主，我”
然而这一瞬间，刺目的白光已经完全吞噬了绵绵的视野，也包括她的声音。
哗——！
沈谬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消失了。
只余下漫天翻飞的花瓣，洋洋洒洒。
很美。
幼年失聪的钢琴家呆滞在原地，
少女消失的这一刻，他死寂的世界忽然有了声音。
心跳，风声，鸟鸣，
还有满院的玫瑰摇曳时，枝叶和花朵随风而东动的窸窣声，
不远处，有别人家的小孩在练琴。
似乎还是初学，生涩地，断断续续的，弹着简单的《致爱丽丝》
——没有江绵绵弹得好听。
他抬头，婆娑的树影剪碎了夏末的日辉，在那张昳丽的脸庞上落下斑驳的光影，仿佛生出了一层漂亮的龙鳞，奇异的靡丽。
但是，江绵绵消失了
“”
沈谬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他感觉刚才自己的大脑像是被灌输了很多很多画面，可那些画面就像飞快流转穿梭的风，还没等沈谬看清，就随着江绵绵一同消失了。
他一直站到日落。
此时，残阳如血。
才去拿起被少女放在旁边的花洒，安静地，将余下的玫瑰浇完。
【她应该会回来的吧】
因为，江绵绵刚才说，不会丢掉他。
龙不会说谎的。
所以，她不会骗他的。
【她不会的。】
沈谬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不会的。】
【不会】
两个月后，沈老爷子过世。
他留下了一份遗嘱，将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给了沈谬，然而后者没有收，而是全部捐赠了出去。
沈家三兄弟反应激烈，大闹灵堂，半路被警察带走，因为警局收到了一封沈老爷子实名的举报信。
江绵绵消失半年后，沈谬的生活变得很平静。
他种着满院的玫瑰，弹着琴，写着新的曲子。
冰箱里放满了各种甜点，都是他亲手做的。只不过不吃，放一天，就丢掉，然后做新的。
浴室里的沐浴露换成了草莓味的。
每晚，沈谬都会做梦。
梦见江绵绵曾经像他描述过的，
[另一个魔法世界。]
那个世界原本拥有着诸多神明，但他们大部分都没有慈悲之心。而是只想着发动战争掠夺彼此的神格和力量，神明间的战争，对世界而言是无法想象的灾厄。
为了生存的龙族，选择了那位代表着光的神明，签订契约，为其浴血征战。
后来，诸神黄昏降临，魔法世界诞生了唯一的主人。
光明神斩尽了所有的威胁，缔造了和平与安宁。
自此，世界的秩序被修复。
但，拯救了世界的光明神受到了陨落诸神的诅咒。
【你将尝尽这世间所有的悲苦，承受所有的怨恨，经历所有的苦难。】
【最是光辉璀璨的神明啊，你将日日夜夜遭受黑暗侵染，最终堕入亡渊。】
于是，无尽的岁月过后，积累的黑暗达到了一个极限的数值。
光明神不堪重负，就此陨落。
但在造成新一轮末日般的灾厄之前，他将自己封印在了一座冰塔之中，阻止了更大的灾难发生。
但是与神明签订契约，立誓效忠的龙族没能幸免，遭到了重创。
直到万年之后，一只小龙崽闯了进来，
“”
【龙族现在，有新的幼崽诞生了。】
堕暗的神明怔住，他太久没有见到过这样光辉璀璨的存在了。
这只龙族幼崽的眼睛，就像像曜日一样美丽。
【原来它们已经挣脱诅咒了。】
——真好。
然而堕暗的神明没有想到，这只小龙崽会忽然向他伸出爪爪，讨要一个承诺。
她想要用破除枷锁为筹码，换取神明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
哪怕是曾经鼎盛时期的龙族，也只敢匍匐于光明神的脚下，祈求一份被庇护和侍奉神的资格。
相比而言，这只小龙崽真是狂妄到了极致。
但，堕暗的神明看着她澄澈而璀璨的眼睛，最终还是给予了回应。
“好啊。”
他笑着，抓住了她向自己伸出的手。
契约达成。
每晚的梦境碎片拼凑起来，从诸神乱战，到轮回悲苦，再到遇见那只小龙崽。
所有的记忆尽数回归。
三年后，净化完成的光明神终于在人类的身体里苏醒过来。
其实原本，如果黑龙没有在最后一刻带走绵绵，在那个时候光明神就该醒来的。
通道并没有关闭，可三年过去，绵绵却再也没有回来。
两边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人类世界的一年，相当于魔法世界的一百年。
这么久了，她都没回来。
“是被丢弃了吗？”
她骗了他吗？
光明神捂着心口，清晰地察觉到里面滋生的委屈，痛苦，愤怒，怨恨，所有负面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然后融成黑暗。
可这份黑暗不是源于诸神的诅咒。
而是璀璨的神明内心自我产生的污秽。
对诞生于光辉之中的神明而言，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因为他在受到诅咒，堕入黑暗的时候，都不曾从心底产生过任何负面的东西。
手机响了，是送花的。
光明神起身，去收花店员工送过来的玫瑰。
现在是冬天，外面下着雪，送花员的脸冻得有些红，他小心挥开包装上面的雪花，然后才递过来，露出灿烂的笑容，
“新年快乐啊，沈谬先生。”
【沈谬】
记忆的回笼是循序渐进的，所以他现在是沈谬，也是神明。
他微怔，低声应了一句，
“嗯，新年快乐。”
沈谬把花抱回来，拆开包装，修剪，放到花瓶里，等待生根。接着，他还要准备做新的甜点，把昨天冰箱里的换掉。
“沈谬哥哥——”
熟悉的嗓音外面传来。
沈谬准备丢掉甜点的动作一顿，往外望去，
——是卓小绵。
他去开了门，问她，
“什么事？”
“新年快乐！”
小姑娘的脸红扑扑的，
“今晚除夕，来我家吃饺子吧!我爸妈也都在。”
沈谬打算拒绝，
“不”
“好！就这样决定了！”
卓小绵不由分说，直接拉着人走。
人类的力度对于神明而言，太弱小了，沈谬随手就可以挣脱。
但，小姑娘风风火火跑起来的样子，和江绵绵很像。
于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沈谬就在江绵绵他们家厨房里帮着包饺子了。
“”
好吧。
虽然光明神的身份听着很高大上，但是这位神明包起饺子的动作却很熟练。一个一个饺子圆圆胖胖的，像是金元宝，甚至就像是模具做出来的一样，整整齐齐。
旁边，江淮生在给他擀皮。
他们一起吃了年夜饭，像极了团圆的一家人。
卓晚舟依旧在家里给他留了房间，就像小时候那样。
吃过晚饭，卓小绵要跑到院子里去燃仙女棒，沈谬也硬生生被卓晚舟塞了一个，他低头，看着璀璨而绚烂的火花在面前燃起来。
神明的面容在烟火中明灭不定，姿貌昳丽得近乎虚幻。
旁边，江淮生随意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你去年出的那首钢琴曲，很好听。”
“嗯”
沈谬并没有放弃钢琴，相反，他如今已经站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毕竟，神明的乐曲，随便一段就足够让世人膜拜。
只是这两年他很少露面了，只是呆在家里，弹琴，养玫瑰，做甜品，偶尔画一些她的画。
这句话过后，两个男人陷入沉默。
江绵绵离开后，他们都很默契地不再提她。所以也就再没有了，可以轻松攀谈的话题。
因为沈谬和江家，唯一的联系，就只有江绵绵。
其实今天记忆完全复苏的刹那，他就想去找她。
只是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
但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绵绵没有回来找他。
她没有回来。
她丢掉了他。
沈谬垂着眸，看着仙女棒熄灭，滚烫的火星燃到指尖。
阴暗从心底慢慢滋生，像是从污泥中生长出的暗黑荆棘，刺入心脏。
“啊——！”
忽然，卓小绵兴奋地叫起来
“有流星诶！”
过了几秒，她眨了眨眼，
“等等，这个流星是不是”朝他们这边砸过来了啊！！！
下一秒，璀璨的金辉如同流水一般从神明的指尖倾泻而出，精准地包裹住了从天而降的
——龙蛋。
熟悉的气息让沈谬猛然怔住。
咔。
下一秒，红发少女顶开蛋壳，从里面跳了出来。她金色的眸子亮晶晶的，兴奋异常地扑过来——
“我回来接你们啦！”
当初，绵绵所有的问题在黑龙那里得到答案的时候，她就在思考解决的方法。
她想要自己幸运得到的父母，亲手带大的崽崽，还想要喜欢的朋友，教导她的老师，还有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小公主。
但同时，绵绵不会放弃龙的身份，不会逃避身为龙的责任，更不会抛弃掉保护她爱护她的族人。
所以最后，龙崽想到了一个也许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
——给小公主打上龙族的伴侣烙印。
契约缔结完成之后，他们就会拥有一份无法隔绝的联系。
哪怕光明神净化成功，通道碎裂，绵绵也可以感知道沈谬的存在，甚至足够强大的时候，自己也可以开辟通道。
她真是个聪明的龙崽！
“”
沈谬怔住，心脏猛地收紧，下意识向她伸出手，
然而下一秒，身边的老父亲先一步截了胡
“绵绵——！”
“爸爸——！”
身边，父女俩紧紧抱在一起。
僵硬着张开双臂的光明神：“”
啊，这熟悉的感觉。
沈谬僵硬半天，默默放下手，然后难以克制地，攥紧了拳头。
算了，习惯了。
当神当到这份上，他大概算是独一个。
等到绵绵总算跟家人亲亲抱抱完一圈，她才终于想起在一边面无表情的小公主。
“小公主！”
绵绵扑过来，不仅要贴贴他的漂亮脸蛋，还要踮起脚，来讨一个亲亲。
“我好想你呀！”
“”
很轻易地，就这么一句，刚才难过到滋生黑暗的光明神就被哄好了。但是他还是要别扭地侧开脸，
“这么久，才回来。”
“那是因为绵绵在给你找蛋呀！”
光明神：“？”
？？？？？？
她不会真打算让他去孵蛋吧？？？？
等等。
僵硬的光明神想起来，当初好像，龙族有几万只蛋来着？
“”
然而这时候，绵绵已经兴冲冲地拉着跑到院子中间，指着那个她刚才跳出来的蛋壳道，
“看，这是绵绵的蛋壳哦，是不是特别漂亮！”
的确很漂亮，越是强大稀少的龙族血脉，龙蛋就越是漂亮。
“嗯。”
沈谬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让他孵蛋。
然而下一秒，绵绵催促道
“快！你钻进去看看合不合适。”
光明神：“”
认真的吗？
绵绵拍拍自己的蛋壳，信心十足，
“我的壳特别坚固，肯定能把你安全地运回去！”
“”
神明微怔。
原来，她是去拿蛋壳来把他运回去。
——因为人类的身体承受不了世界通道的压力。
沈谬垂下眸子，看着那被顶开的赤色蛋壳，忽然忍不住笑。
果然，是龙会做的事情。
“不用，”
光明神想向她表明身份，
“我其实”
不是脆弱的人类，
——而是神明。
或许他还能得到少女惊慕的眼神。
但是沈谬还没有说完，就听见绵绵喃喃道，
“啧，黑龙明明说光明神都已经完成了净化，可是通道还没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不行。”
当事神：“”
不。
——他其实可以。
“不过他不行也没关系，”
绵绵抬头，金色的眼睛很亮，
“我现在特别厉害，我们不用靠他，绵绵可以自己开通道的！”
她特别骄傲地抬起小下巴，
“我都试过了，开了好几万个，开始有点掌握不好，不过现在可以了，我完完全全练好了才过来的！”
龙族的伴侣烙印可以共享生命，当然，也包括力量。
【几万个】
难怪力量半天没回来的光明神：“”
哦，原来都被女朋友挥霍完了。
不过没关系。
“回来就好。”
世间最光辉而璀璨的神明忽然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我也，很想你。”
绵绵
·
童话故事的结局——
堕暗的神明被一只小龙崽洗去了所有的污秽和黑暗。
魔法世界的秩序重新被修复。
龙族的诅咒被解开，当初陨落的大龙重获新生。
沉眠于岩浆的龙蛋重新有了心跳。
世间万物为神明的苏醒而喜极而泣。
龙族感恩着神明的苏醒，巨龙族长想要遵循着曾经的契约，带着族人继续侍奉于神明的身侧。
这时候，大龙们忽然发现，自家的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抢回了那位光辉而灿烂的神明，养在龙巢里，抱着睡。
神明的身上，满满都是绵绵的气息。
就像是全身被舔了一遍。
“”
大！大不敬！！！！
龙龙们冷汗直冒。
——会被灭族的吧。
很久以后，神明召见了族长
巨龙紧张匍匐，然后听见光明神十分认真地请教他，
“龙蛋，要怎么孵？”
巨龙：“？”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