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报名下乡
沈家是江南世家大族,沈听景的父亲沈致远是沈氏一族长子嫡孙沈醇养子,实际是沈醇族弟沈酬遗弃的长子,沈酬因为政治立场不明确,建国后也一直在调查中,原本他已经和江南沈家断绝来往,但也不知道谁泄露了沈致远的真实身份,沈家经历了一场浩劫,沈致远夫妇被下放到最艰难的西北农场,鉴于沈听景八个兄弟并不知道上一代的事情,被分别下放到各个地区。
陆家,我父亲陆沉是浙城组织部长,母亲盛华年是浙城大医院的主任级医师,哥哥陆建国参军已经是副团级,娶妻将军千金陈婉琳,如今身怀有孕,从随军地回来养胎。姐姐陆妤出嫁,嫁入市委吴家,姐夫吴雍是浙城财政部最年轻的副部长。
沈家和陆家原本就是世交,数十年来亲如兄弟,沈家的裁决下来之后,陆家也风雨飘摇,陈将军已经和父亲几次电联,姐夫和吴市委最近也经常和父亲私聊。
最后,母亲红着眼跟我说,我得下乡了。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不仅父母待我如珠如宝,兄嫂也疼我入骨,就是姐姐姐夫也对我爱护非常。父亲一直在想办法让我免除下乡的忧虑,原本哥哥参军之后,姐姐也是要下乡的,但姐姐是大学生,没毕业就考上了科研院,等到68年开始知青下乡的时候,姐姐就没有了“资格”。
现在是72年,政策放松了些,我是高中生,父亲已经开始给我安排工作了,等我毕业出来就能上岗,也就不用下乡了。即便下乡,也可以选择附近农村,托人照顾好我。
可这一次沈家出事,连累陆家已经开始接受审查,甚至连陆家的姻亲故交都连带被审查,父亲不能插手,我的名字已经被盯上,父亲甚至都不知道我会被分去哪里。
可父母不知道,从沈家出事之后,再到感受到陆家也风雨飘摇的时候,我偷偷去见了沈听景。
我自幼骄纵,沈听景也十分宠溺我,以至于我任性的让他把利弊分析给我听的时候,沈听景用复杂的眼神看了半晌,才用他干涸的嘴唇,有些艰涩的用尽量好懂的方式告诉我。
沈听景告诉我,陆家没有选择,只能断尾求生,放弃大部分的利益,保持政治正确,而关于我,最好的选择,就是作为知青下乡。
我自己去报名,不用告诉父母,随机分配,以保证我本人的政治正确,来证明家族的整体氛围政治正确。
我回到家,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用手帕敷着眼睛,背着书包去了自己去了报名点,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等母亲红着眼告诉我家里要安排我下乡的时候,我已经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把自己这些年存下的钱收好,等着明天下午的火车。
母亲得知我第二天就要走,愣怔了一会,随后她抱着我大哭了起来。
母亲出生名门世家,从曾外祖父起就支持共军,数代人风雨飘摇一心革命,但在教育上却并不迂腐与敷衍。
母亲是家中长女,自幼好强,从小跟着革命军走,十几岁就开始做医务兵,曾经救过大领导的命,经历过长征,参加过开国大典,一生都坚韧不拔,十分重视仪态和素质,但这一刻,她哭的毫无仪态,甚至破口大骂,说沈家害人害己。
父亲想要阻止她,但是又闭了闭眼。
嫂子原本被母亲赶去休息,听见声音,着急的挺着大肚子出来,急急忙忙的上来扶住母亲,柔和劝说,最后实在没办法,才说道:“妈,小妹明天就要下乡了,给小妹带的东西要赶紧准备好,不能让小妹就这样走。”
我也赶紧跟母亲说道:“妈,我身上有一百多块钱,只有十三斤粮票,还是当地的,你想办法帮我换一些全国的粮票吧,不然我下乡要饿死的。”
十三斤粮票不多,是我的零花,我一个学生,平时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家里吃饭,十三斤粮票就是我平时嘴馋买点零嘴剩下的。
至于其他的票,我也不需要,要是看上什么衣服,回来跟母亲或是嫂子说一声,或是找姐姐要点布票就行了,钱我是不缺的。
母亲立刻就压下了心底的情绪,相比眼下的情绪,她更担心我在乡下的日子怎么过。
千娇百宠长大的娇小姐,下了乡,要怎么生活?
我这16年来,拿的最重的东西就是书,下了乡,我能拿得动锄头吗?
最后等姐夫开车送我去车站的时候,母亲和嫂子已经在我贴身内衣和包里一件大棉袄里面缝下了五百块钱和一百三十斤全国粮票以及各种杂七杂八他们能找到的票。
姐夫把车停在火车站附近的巷子边,把我的大包袱提出来,然后从口袋里又摸出一百块钱和零零散散的共30斤的肉票,“小婳儿,这些你先拿着用,等到了地方给你姐写信,我们每个月都给你寄。下了乡也别怕,锻炼一下也好,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身体,受不了就请假,不会让你缺衣少食的。在乡下,千万不要学有的知青去作妖,凡事多想想,不要去凑热闹,如果跟一起的知青合不来,就看看有没有哪家村民比较好相处,咱花点钱住村民家搭伙去,知道不?”
说着说着,姐夫白净的脸上眼圈都红了,轻轻叹了口气,见我收好钱票,提着大包裹,就要送我进车站。
吴家和陆家也是世交,革命成功之后,两家不约而同决定回归祖地任职,是以姐夫和大哥姐姐都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姐夫是吴家长子,后面一串都是男孩,没有一个姑娘,吴婶婶就稀罕姑娘,一开始就特别稀罕姐姐,说要给姐姐姐夫定娃娃亲,56年我出生后,婶婶就天天撺掇姐夫把我偷回家当吴家小妹,为此,一直情同兄弟的大哥和姐夫几乎天天打架,可惜大哥生来就是兵王,而姐夫从小就是白白净净的豆沙包,每次被大哥揍完,就去爬姐姐窗户,爬又爬不上去,就扒在墙上哭,哭的姐姐心软跑出去给他上药。后来他娶了姐姐,大哥差点没把他腿打断,一直以为是想偷小妹去当妹妹,没想到他竟然打的主意是偷大妹回去当媳妇儿。
但从小,我就是姐夫心里的亲妹妹,为了偷媳妇儿才只好把我委屈的留在陆家,他一直可愧疚了。
姐夫婆婆妈妈的叮嘱着我,一路把我送到车站的等候点,带队的主任认识姐夫,有些受宠若惊的和姐夫寒暄:“吴部长您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安排吗?”
姐夫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颇有一种大哥所说的斯文败类的感觉,看起来精明又有气势,他安排我坐下,才把大包裹放在我身边,然后推了推眼镜,温和的笑着对主任说道:“哪有什么公事,只是我岳父岳母今天要去市局开会,家里只有嫂子一个人,我夫人不放心,让我把嫂子接回家再送姨妹过来。”
主任眼底闪过一道精光,看了一眼老实坐在一边的我,翻翻手里的本子,和蔼的看着我笑道:“这就是小婳儿吧,一转眼这么大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按辈分我还是你奶奶的族侄,你还要叫我一声叔叔。”
江南世家,同气连枝,数千年来联姻无数,算起来都是有关系的,我见过的人少,只好看下姐夫,姐夫点头低头柔声对我说道:“小婳儿,这是朱六叔。”
经过姐夫认可,我甜甜的冲朱六叔笑笑,小声叫了声:“朱六叔。”
主任诶诶诶的叫了几声,笑的看不见眼了。
姐夫无奈的说:“这孩子胆子小,没见过什么人,还要麻烦朱主任一路看顾点,别给跟丢了。”
主任听了,笑意缓缓变成了遗憾:“是啊,孩子还这么小。吴部长放心,小婳儿可是我侄女儿,她刚满十五就主动报名下乡,这么好的孩子,我肯定好好看着,安全把她送到松江公社。吴部长放心,松江公社是出了名的富裕乡,不过那边可冷了,是全花国最冷的地方,孩子衣服准备的齐全吗?”
我不知道松江公社在哪里,但我下意识考虑到我带的衣服。
因为不知道去哪里,我把四季的衣裳都带上了,怕去太冷的地方,嫂子和母亲把母亲早年参军时穿过的一件旧军用大衣加急修补了一下也给我带来了。我想是应该够了吧。
转头看向姐夫,却看见姐夫脸色不太好,他想了想,看向附近坐着的几个神色都有些凄惶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