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走江湖是件痛苦的事
回过头来看，在生利服装公司当业务员真是一种怪诞而有趣的经历。我进入生利公司之前，对服装行业一无所知，离开生利公司之后，对服装行业仍然一无所知。这种结果不是我想要的。导致出现这种结果的原因，我个人认为并不是我不努力，从第一天当业务员起，我就渴望学会身为一名合格的服装业务员应当具备的业务知识，但是没有人带，没有人教我。老陈夫妇并没有教给我多少东西。怎样辨识面料，用什么布料做哪种衣服合适，如何谈价格，这些东西他们秘而不宣。也许他们认为当业务员根本不需要知道那些东西。吴经理经常讲这样一个故事给我们听：“有一个女孩，像你们一样，也是什么都不懂，刚来几天就接到了一个单，我问她是怎么做到的，她笑着说：‘我就拿陈总给我的名片去问，跟人家说我们公司是做什么的，那个老板很感兴趣，就做成了。其实我也没说太多。只是充当了信息的发现者和传递者而已，具体的东西是公司跟客户谈的。’你们要做的也就是把有需求的客户找出来，我们再具体跟对方谈，就这么简单。”老陈也常常拿这个故事当成功案例给我们讲，并且津津乐道。而我们听来，滋味却不同。这样的案例是极其偶然的，不具普遍性，难以复制，无法推广，否则，那个女孩子在服装界早已声名鹊起、威震四方了。可是好像没有听说过现实生活中有这么一号人物啊。整个故事的可信度也值得怀疑。假如你对老陈夫妇的为人略知一二的话，你肯定会产生这样一种念头：这不会又是他们编排出来哄骗我们的吧？老陈夫妻二人说起谎来比说真话还要利索，其说谎的神态比说真话的神态还要可信百倍。老陈夫妇没教给我多少东西，我相信教给其他人的也不会比我多多少。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懂，不懂那些东西怎么教我们？也许他们压根就不想教我们太多，教会一个徒弟就等于树了一个敌人，万一哪天徒弟们另起炉灶，岂不是要将自己的饭碗夺了去？自古以来师傅教徒弟，总是留着一手，防的就是这个啊！拳谚里有云：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师傅。那都是血的教训啊！
我承认自己这么想可能是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够光明磊落。但是在这一点上，我决心学学鲁迅先生，鲁迅先生说他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度中国人的。我觉得这种做法很合我的胃口。
谁是谁非我也不想多说。多说无益，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行了。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嘛，说它干啥。何况，我自己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老板不仁义，我也不该当小人啊。可是我好像当了。老板的承诺不兑现，比如宿舍问题一直没能落实，我也不该以破坏纪律作为对抗，捶桌子还是小事，迟到早退就不对了，给人落下了话柄。虽然我可以说那是为了工作，可人家哪里会信。人家对自己说的话都半信半疑，又怎么会相信你这个微不足道的外人呢？这些道理，我早该明白的。在生利公司上班的第一天，我还以为找到了明主呢，现在看来是明珠暗投了。好在我及时抽身，浪费的青春不算太多。小王后来跟我说：“还是你明智啊，早离开是对的！”
上海皇帝杜月笙有句名言，他说：“谈不拢就打！”虽说流氓味十足，看起来却是道破了某种天机。在这方面我的态度有点类似：“搞不赢就走。”大不了我不干了。如果你够聪明，或者稍微有点中国古典文学知识，你总该明白，其实我学的是陶渊明。
只要在中国社会生活过一天，你就能明白，要想遗世独立，就得甘心受穷，忍受孤清贫困的生活；要想飞黄腾达，就得拉帮结派，抱作一团，人多力量大，天皇老子也不怕。历来中国的贪官就是这样，要倒倒一片，要杀杀一帮。我们早已习惯了同流合污，大家分赃。如果知道自己是异类，最好还是趁早滚开，免得最终落得个像布鲁诺那样的下场。罗马的鲜花广场可不是建来开花卉超市的。
在深圳这块宝地上，我能做什么呢？如今我又是孑然一身。
无所适从。无以为业。又是无以为业！为什么无以为业的苦恼总是缠住我不放！
俗话说得好，树挪死，人挪活嘛，我不能光在一棵树上吊死呀。我也不能为了一棵坏树就否定了所有的森林，天涯何处无芳草，对吧？离开了生利公司，我另觅高枝就是。此次我是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我可没有时间再耗费在那些乱七八糟的公司上了。
然而，像梧桐那样的公司，高枝般的职位，到哪里去找？设想，有一份这样的工作：钱来得快，本身又不太辛苦。打几个电话，发几封电邮，一切搞定，剩下的时间去泡吧。可是，哪里有这样好的工作？不用每周一次听老板长篇大论编织谎言。我了解，很多人要么流汗，要么挨饿，或者两样都有，而且十分认命。最好是从事学术性的职业。比如，研究怎样使狮子和老虎交配，生下惊奇、恶心和别的说不出来的东西，还能拿到研究经费。好工作哪里找？上前程无忧。我少不了还是要到网上去搜。而我们都知道，网络上的东西又是多么虚无缥缈，多么遥不可及啊！
我想改变策略，找找纯体力的、稳定的活来干，比如仓管什么的，既可以锻炼身体，又有空闲时间搞创作，工资低点无所谓，只要工作不用费脑子。干过两年秘书工作之后，我实在怕再干脑力活了。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我投了很多应聘仓管的简历，只有一家公司通知我去面试了。那位人事经理一看我带去的简历，本科学历，还是学中文的，就说：“我印象中你是高中学历啊，怎么说大学本科？”我说：“我真是本科毕业的。”人事经理说 ：“哦，可能是我们的某个同事搞错了。我们公司求才若渴，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仓管这一块我们目前还不打算招这么高学历的人，我看得出来，你很有才气，在我们公司当仓管员我们认为是屈才了。人尽其才是我们公司一直以来的用人理念，国家培养人才不容易，埋没了人才，是对社会资源的一种浪费，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另找适合你的职位吧。”
得，学历高倒成了一种罪过了！大学毕业生成了一种高雅的无用品了！真是让我哭笑不得。看来，上大学是错了，读中文更错，连最普通的工作你都找不到，没人敢用啊。我不禁想起了王家卫电影《东邪西毒》里的一个片断来。欧阳锋对洪七说：“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请你吃饭？因为我知道你肚子饿。其实我留意你很久啦，我看见你蹲在那座破墙下，半天也没动过，看你又不象是生病。你这种年青人我见的多啦，懂一点武功就以为可以横行天下，其实走江湖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会武功，有很多事情不能做。哪，你不想种地，又不屑于去打劫，更不想抛头露面在大街上卖艺，你怎么生活？武功高强也要吃饭啊。”这番话用来形容大学生的就业困境是多么恰当啊！学历越高，工作越不好找，这是对中国教育，甚至是对中国社会多么大的一种讽刺啊！高学历，低能力，到哪儿都吃不开。而我们学成归来的学子又有几个是又专又精的通才呢？我们大多数都是教育的半成品、次品、劣品。是中国教育害了我们吗？还是我们自己不争气？也许我们本身就无可救药，再怎么塑造都还是那个吊样，纯粹是废石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