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面首
暮春四月，春风和煦。
男人背着光站在门口，光影打在他的侧脸上，看不出丝毫暖意。
他微微低着头，唇瓣紧抿，清亮的双眸流露出一丝受伤的情绪。
可即使这般，双手还是稳稳的端着早膳，左手还未上药，暗红的伤疤显得格外狰狞。
气氛顿时僵住。
“查……查什么呢……”
救命！许静檀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尤其是这个男人的表情，像极了一个被主人抛弃，独自舔舐伤口的狗狗幼崽。
关键时候脑海里竟然还浮现出了他刚刚笑着问自己有没有事的画面，虽然不断告诉自己这个男人或许有问题，可在这一刻，许静檀还是有点唾弃自己。
然而就在她准备低头解释的时候，男人率先打破了僵局。
他一如既往的笑着，可嘴角的弧度彰显着主人的难过。
“夫人先用膳吧，我明白的。”
愧疚感更深了，许静檀甚至已经察觉到章嬷嬷投过来的批判的眼神了。
“那个……你，你要不坐下一起？”
男人不敢置信的抬头，唇瓣微微蠕动，瞳孔里是诧异与惊喜，只是很快又垂下了眼睑：“多谢夫人，还是不必了。”
说罢就低着头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又低声说道：“夫人放心，我……我会尽快搬出去住，夫人的银子我也会尽快想办法还上的。”
“……”那倒是也不必这么着急。
“唉！”章嬷嬷心疼的叹了口气。
多好的孩子啊。
“夫人，那咱们还查吗？”
许静檀毫不怀疑自己要是说继续查，章嬷嬷下一刻就能撤了她的早膳。
然而……
“查，大不了回头查出来没问题，我补偿他就是了。”越说越没有底气，其实许静檀这时候也开始倾向于巧合了，可是多年以来的习惯，还是让她没办法完全放下戒心。
说完之后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一会儿您出去找人查的时候小心些，别被他瞧见了。”
那小狗崽子一样的眼神，还挺让人扛不住的。
章嬷嬷想劝，却又觉得许静檀担忧的也不无道理，无奈的点头应下。
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懊恼道：“对了夫人，那两个刁奴被扔出去了，可看样子是去找老夫人告状去了，还有余下的这些个下人，恐怕也留不得了。”
许静檀浑不在意的摇摇头，轻飘飘道：“我还怕他们不去呢，他们要是不去，我五百两银子找谁要去？等着吧，这事儿还没完。”
见章嬷嬷一脸不解，她笑了笑：“无妨，如今最要紧的是查清那人身份，其余的我心中自有分寸。”
一墙之隔，楚衍站在外头，轻叹了口气。
“还是着急了啊。”
听到有家仆闹事的那一刻，哪怕明知道许静檀一定能解决，他还是忍不住出来了。
好在，也不是毫无收获。
他慢悠悠地摸着手上的伤，开始期待起了许静檀口中的补偿。
接下来半日，许静檀便眼瞧着章嬷嬷有些心不在焉的，一看知道她在惦记什么，心中不由得好笑。
多亏了章嬷嬷找的小厮效率极高，半天不到的工夫就打听清楚了。
“如何？身份可是有问题？”
“夫人放心吧，小的去京兆尹打听了，近日倒是有些流窜的逃犯，可小的看了画像，一个都对不上。”
许静檀放心了。
章嬷嬷更是长舒一口气，笑道：“夫人这下可是踏实了？要我说，这人长的这般好看，一看便不是作奸犯科之人。”
虽然不知道章嬷嬷这话的逻辑是哪里来的，可许静檀心情好，也愿意顺着她，便点了点头，随后又好奇道：“那可有对的上的户籍？”
那小厮摇摇头：“京城并无此人户籍，许是外地的。”
闻言许静檀正有些失望，却又见小厮一副神秘莫言的样子。
“只是小人去的时候，碰到长公主府上的人了。”
“据那人说，昨夜长公主府上，跑了一个面首。”
“……”
一瞬间，一切都仿佛都合理了。
“我就说呢，长这么好看，不当面首可惜了。”许静檀喃喃自语。
章嬷嬷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震撼来形容了，那表情，发现自家房子塌了都不过如此。
许静檀默默的拍了拍章嬷嬷的背，以示安慰。
“你叫什么？”许静檀突然冲着那小厮问道。
“奴才冬子，在西跨院当差。”那小厮长了张圆脸，笑起来嘴角一咧，眼睛一眯，很是讨喜。
许静檀点点头，给了他二钱银子：“你倒是有几分本事。”
冬子有些受宠若惊，收下银子后又说了几句讨巧的话才离开。
许静檀看着冬子离开，然后开始思考怎么处理那个男人。
照理说应当是要送回长公主府，可谁都知道长公主对她的面首们有洁癖，上回有个贵女不过是多看了两眼她的面首，第二日长公主就将那个面首送上门去了。
紧接着不过半个月，那贵女一家子就被流放去漠北了。
许静檀想了想，她这可不只是多看了两眼，还留人家睡了一晚。
四舍五入，这就是玷污了人家清白啊。
这要是被长公主知道了，可能就不只是驱逐出京城了，这非得让她消失在人间不可。
所以，不仅不能将人送回去，相反，还要将此事瞒的紧紧的，绝不能让长公主发现。
许静檀主意一定，开口道：“嬷嬷，您让立春跑一趟，将人叫来我有话说。”
……
另一边，尚书府内。
陈大夫妇俩一离开别院就赶忙雇了马车紧赶慢赶来了尚书府，声泪俱下地跪在秦老夫人面前，陈大甚至来不及去医馆，两条胳膊还垂在身体两侧，狼狈至极。
“这是怎么回事？”秦老妇人皱着眉头看着底下的两人，心中对于这帮穷亲戚是极其的不屑，可她又很是喜欢被他们仰望的感觉。
在秦老夫人面前，陈婆子倒是不敢攀亲戚了，伏低做小起来。
“老夫人您是不知道啊，我们两口子多亏了您给口饭吃，心里那是感恩戴德，每日都兢兢业业的做事，想当年在乡下我们两口子有多能干您也是知道的。”
“行了，说正事。”
秦老夫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满，她最是不喜有人提及以前。
陈婆子一顿，乖顺的切入正题。
“还不是您那媳妇儿，昨日一来就给我们脸色看，话里话外都是瞧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还让人将我们赶出来了，我们两口子受些委屈到是没什么，只是她这般落我们的脸，这是明摆着看不上老夫人您啊！”
“她敢！”秦老夫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容。
她一早就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儿，好好一个大家闺秀，平日里净做些不入流的商贾之事，满身的铜臭气。
此时她完全没有考虑到，单靠秦慕远的俸禄是如何能撑得起整个尚书府的。
“老夫人莫气，我想夫人这般许是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说话的是楚吟。
昨日一晚上她就打听清楚了，秦慕远再孝顺不过，因此一大早的她就过来伺候这个老夫人了。
倒是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心中不由得鄙夷许静檀，连几个穷酸亲戚都搞不定，注定要给她腾位置。
陈婆子并没有注意到楚吟，只以为她是个丫鬟，听到这话呸了一声：“哪里是什么误会啊，分明是怕我们在那儿打扰了她的好事。”
“这……此话怎讲。”楚吟迟疑着问道，心中已是狂喜。
“昨日她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了一个野男人呢！”陈婆子像是突然找到了抨击许静檀的最佳理由，连腰都挺直了不少，“我就寻思这也不是我那大外甥啊，于是多问了两句，这不，她许是怕我说破什么，便将我们赶出来了。”
说罢，拉过一旁的陈大：“您瞧瞧，我家这口子的胳膊，都被那野男人的拧折了，这往后能不能做事还不知道呢，这可如何是好哇——”
“你说的可是真的？”秦老夫人这下是真的被气着了，一想到自己儿子头上被安了一顶绿帽子，当下就坐不住了，“走，你带路，我倒是要瞧瞧，她到底有没有将尚书府放眼里！”
陈婆子心中一喜，赶忙站起身来上前扶着老太太就走。
楚吟被抢了差事也不恼，紧跟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婆子说着话。
“陈嬷嬷可有瞧见那男人的长相，许是府中的小厮也说不准。”
“那不能够，我瞧得真真切切的，那野男人就长了一张勾人的脸，你说说，这一个妇道人家，不声不响的突然往别院跑，身边带着这样一个男人，还能有什么误会。”
楚吟心下一定，虽然觉得许静檀不像是这么蠢的人，可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关系，谣言猛于虎，只要今日给她定死了，日后她就别想再翻身了。
不多时，几人就到了宅院前。
陈婆子熟门熟路的带着人进去，刚到主屋前，就瞧见了早晨的那个男人，突然亢奋起来，指着男人的背影道：“就是他！”
楚吟顺着她的手看过去，突然心头一跳。
这背影，有些眼熟。